第六章 机谋阴阳文武辈（上）
“楚京？果然……”林世卿怔愣片刻，续道，“既是如此，你今日所为倒是情有可原,没想到孟惊鹏果然没能沉得住气。我们的确需要加快行动。你起来吧。”林世卿踱步至窗前，又道，“看萧瑀今日表现应该是听到风声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卖力的配合你演这出戏。” “公子所言不错，萧瑀所知正是依照公子安排，让门人透给他的消息。”月汐站了起来，看着林世卿挺拔坚定的背影，心下泛起些难以言喻的滋味，上前道，“左护法也在此次的使团中，您若是不放心何不与他商议一二？多个人，思虑的也周密一些。” “他……还不到时候，过一阵子吧。不过，明日你扮作铃铛跟在我身边——让她回潇湘林一趟，具体任务不必交代，她自己知道。至于弄影……让她回绯衣楼，领豹组，通知门内各分舵拦在楚国各大出口，跟踪所有出城人口，如能软禁则软禁，如不能……则就地格杀。尤其是各国王都的暗舵门人，见到的一切信鸽等飞禽一律射杀，一切可疑信号全部监视，三品以上官员及所有皇亲国戚持续监视一月，包括原州。务必保证这一个月中各国京中收取不到具体消息。同时放出口风，南齐五皇子高远晨与东楚大皇子孟惊鹏暗中联合，至于是谁的口，又怎么说……我记得东楚左相名为陈宇。其他的，你和左护法安排便好。” “是，公子。”月汐利落答道。 “至于血盟……我与血盟盟主早有协定，他们不会插手这件事，只需做我们的事便可。” “是，公子。明日之事，可还需要其他准备？” “天山雪莲和昆仑血参帮我带上。蛇胆膏金疮药你自己记得带好。除此之外，九转丹三粒。” 月汐愕然道：“金疮药就罢了，公子为何要备上这么多解毒的东西呢？而且还有天山雪莲和昆仑血参这样珍贵的药材？” 林世卿未答，只淡淡道：“萧瑀年轻，心中三分算计脸上恨不得表现出五分。梁帝属意大皇子萧庆已不是一两日了，更何况这些日子梁帝的身子已是日渐虚弱，太子之位未定，老皇帝如今对这些事本就特别敏感。萧瑀没提早谋划便罢了，此时虽谈不上从长计议，但他表现得却的确是有些明显了。明日择婿比试，萧庆必不会让我轻易通过。不过，若他非痴非傻，总还不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林世卿顿了一顿，又道：“萧瑀他这般做，我倒也理解。萧庆对皇位已然筹谋多年，虽说萧瑀没对这位子表现出什么来，但从萧庆对梁国皇帝的心狠手辣就能看出来，若他即位，萧瑀就是第一个要被拿来开刀的人，他现在是不争也得争。呵，今天这么着急的在梁帝面前跟你一唱一和‘表明心迹’，就是怕萧庆先下手，他反倒拉不到我们这个盟友。可惜还是做的太明显，他人便罢了，只是孟惊羽……” 林世卿声音渐低，想起了日间孟惊羽若有所思的眼神。 月汐见他陷入思考，细心地整理好床铺、掩上门，悄悄退下了。 窗外，夜色渐浓，一院繁花似锦。 第二日卯时初刻，便有梁宫宫人去各驿馆通知招婿安排。 地点仍在昨日召开洛匈大会的东城校场。 林世卿出门前思虑片刻，褪去了这几日来宽袍广袖的朝服，只着一身纯白云纹束袖锦衣。 辰时，天已大亮，各国使臣俱已集合在校场南侧。 略晚时，梁帝偕梁国皇子及众臣方至。 林世卿抬头一瞟，果然……梁帝眼下淡青，嘴角不由抿起。 梁帝这几日似乎都极为疲倦，过去几日每次召见或是宫宴都是露个面简单说两句便罢。今日看来更是如此，除了开始几句寒暄的话，其余皆由大皇子萧庆代言了。 择婿方式极简单，共分三关。 第一关文试，各国参与比赛的青年才俊赋诗一首，内容为公主思念远行的心上人，要求以公主角度创作。 这一题材本是极为普通，不过角度刁钻了些。各国使团之中岂少得了文人sao客？不过再精明的与试者，之前即便打过文试的腹稿，大多也只是歌功颂德的盛世之歌，或者家国天下的铁血丹心，完全合不上题。这般的闺怨诗让男子立时作来，虽不说十分费劲，但是写出的诗不是辞藻浮夸，便是过于矫饰，细微之处实在难以描绘出来。作品也大都平平。 不过其中倒有两个人有些特殊。 一个是孟惊羽。 孟惊羽填的是一首相见欢。 清雪落尽元宵，醉复醒，漏深夜永柔肠系还绕。 一重霄，三里桥，难梦好。锦书难托远寄檀郎俏。 词牌贴切，小令言辞亦是质朴平实透着些淡淡幽怨。数字递进，尾句点明主题，直抒胸臆。手法简单，朗朗上口。读过之后，仿佛自己心中也带了些淡淡的愁怨。只不过情境小了些，和后来的那首相比，未占到上风。 不过，孟惊羽在楚国并无妻妾，听说甚至连女色都很少亲近，这次传言中也有不少说其不能人事的。虽是谣言，但是由此看出，其洁身自好的程度绝对可见一斑。 可现在的这首词又怎么解释？ 其余使臣皆是一头雾水，唯有林世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孟惊羽。 然而，对于另一首词，大臣们却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有可能昨夜漏题了。 那首词的作者是林世卿。 长相思，魂梦中，空自揽镜，勤照银烛，难觅归处。 鹧鸪鸣，霜露重，荣华谢后，几番回首，不见人踪。 相对于孟惊羽的那首相见欢，林世卿这首长相思没有词谱，说是作诗，却更像是唱词。然而以内容看来，却比那首相见欢显得悲伤的更加惊心动魄。秋日寒凉，诗中主人公触景生情，偌大的宫殿只此一人，惶然无措的心情表露无遗。 二者小令难分轩轾。 可这时，梁国大皇子萧庆却宣布第一试，林世卿胜出。 众臣不解。 萧庆深深的看了一眼林世卿，解释道：“这一关试题乃是嘉恪皇妹所出，为了更易于断出胜负，皇妹亦是赋诗一首，并说哪位的诗更加符合诗中情境，则断出哪位的诗为赢家。”说着，萧庆自袖中抽出一张纸，“小王可以保证，在此之前，这张首词除了小王与皇妹，绝无第三人看到。” 洁白的软宣上是一纸工整的簪花小楷。 ——竟又是一首长相思。 长相思，盼相逢，金风玉露，几番魂梦与君同。 旖旎情，红尘动，枕上南柯，金楼玉殿美人冢。 题目相同，意境相似，就连诗中主人公的感触都极为雷同。 众人明了，心中虽是仍有不悦，但也总算服气。心有灵犀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旁人也没办法，只能祈祷接下来的比试在没有这样的情况便好了。 萧庆接下来的话也算没辜负众人的期盼。 第二试为武试，要求明确，众人需在这校场中已设置好设置的一处大圈内同台比试，不得出圈，最后一个站着的为胜者。 不过，生死自负。 以萧庆的话来说就是“场上比试，拳头不长眼睛，毫厘之间便可断出胜负。混乱之际何人又能在自保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获胜？不过，虽是比试，但仍以切磋为主。我大梁以武立国，能做驸马爷的自然也需得是当世的英雄豪杰。想参加的勇士，站到右侧以便区分即可。” 小人！口蜜腹剑！ 当世正值乱世，国家之间隔膜不是一般的大，但凡有点野心长点脑子的都想壮大自己、削弱对手。现在这生死状一旦签下，就相当于要么帮助梁国削弱他国，要么就是他为刀俎、我为鱼rou。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想争这梁国女婿的位置，想争这梁国十万长天骑的支持，这愿打愿挨的枪手还真是做定了！ 各国使臣如何能不明白？只不过打落牙齿和血吞。既然要想有所得，必然就要有所舍。真要是杀了他国的精英，就必然得罪那人背后的国家，最后得胜者极有可能就是得罪人最多的那个国家，这种境地时也只能依赖梁国了。 还真是好一招煞费苦心的借刀杀人之计！ 然而想是想，做是做。很快，想要参加的各国使臣便站到了人群对面，人数虽是减少了许多，但也仍是占了原来的一小半，大约不到三十人。 随即这二十几人便被领到了萧庆所说的“大圈”。 “大圈”面积约有一座宫殿大小，四周有木栏围着，只在一处开了一个小口通人。 在萧庆的带领下，众人鱼贯而入。见众人已全部进场后，萧庆命人关上门，笑道：“各位好运，小王静候各位佳音。” 言罢，便带余下众人退到了远处的一个大帐中。此处风沙本是极大，这样的距离下，远处根本看不清场内战况，当真是只能静候。 大约场上众人也都明白生死之间无兄弟的道理，想着待会下手绝不容情，比试尚未开始，众人眼中都已蒙了淡淡的嗜血之色。 而自萧庆离开后，场内的与试者，便已全部散开至圈中最外侧，沿着栏杆依次排开，只偶尔有一两个站在一起的同国的使臣。这其中，却不包括参加比赛的林世卿和男装打扮的月汐——他二人并未站在一起，而是互相站在互相的斜对方。 林世卿此刻一身白衣，双手一前一后。虽是身在局中，其望向远空的眼神却是难以描摹的淡定从容。明明身处的是环境恶劣大漠黄沙，一看到他的神色，反倒感觉像是身处松涛云海。 眼神正在场上不断逡巡着的孟惊羽一见他，不知为何，眼神竟分毫都挪移不开。对一个男子……对一个男子……他竟觉得林世卿那落落之姿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说不出的翩然出尘，说不出的……迷人好看。 唉，真是该死！一个男子生的那样好看干什么！ 孟惊羽猛地一闭眼，摒除杂念，再不看他，只专心打量场中其他人。 场上一片静默，谁都知道枪打出头鸟，这时候越早出去就有可能死得越快。然而，不到半晌，一阵大风袭来，沙尘弥漫，视距亦是大约只限十步之内。 此刻，借着天时，终于有人等不下去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林世卿、孟惊羽、月汐等人亦是前后冲向阵中。风沙之中，闷哼不断。 孟惊羽此刻虽前后无人，也并未加入战局，但是隐约中，总是感觉有人在一直盯着他。习武之人五感极是灵敏，孟惊羽打起十二分警惕。蓦地，孟惊羽前方一阵风沙扬起，他本能的做出防御姿态，谁料对方却似乎只是sao扰，并无其他举动。然而，风沙渐消时一截红色老参却从天而降。孟惊羽瞳孔一缩，以袖裹手上前接了过来。 “昆仑血参！”孟惊羽心中一喜一惊。 孟惊羽心知，若说是天山雪莲是至宝，那这昆仑血参则是神物了。昆仑血参生长于昆仑山巅，相传是远古时期的鲲鹏自南海带来养于其上的神药。其功效可治百病，医百毒，普通人服食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习武之人吃了对于内功修养则更是助益万分，除此之外，更有辟毒防毒的效用。 孟惊羽心中怎能不喜？ 然而这般神物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而且，这血参似乎并不完整，下面的根须一截似乎已被人砍去。 然而，未等孟惊羽细想，不远处便传来一句喊声：“昆仑血参！楚国二皇子手上的是昆仑血参！” 顷刻，场上一静——果真，众人透过已不甚密集尘土风沙看去，孟惊羽手上果然是一支黄色中透着血红的人参。 哈！这等神物，即便争不到梁国驸马的位置，得到这血参也绝对是赚了；更何况，驸马之位不过权利财色，怎敌得过这实实在在有权有钱也不见得能寻到的可以救命的血参？ 众人顿时像疯了一般齐刷刷的扑向孟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