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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婚书

    兵甲声中,数十名全身黑黝黝的盔甲,手持长枪腰悬太刀的倭国武士,蜂拥着撞了进来,往大厅中左右一分,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大步走上堂来,只见这大汉身披白色披风,内罩玄甲,口鼻方正,容貌威武,正是泰老翁船队里最大一股势力的首领,吴平吴二船主。

    吴平走到灵床前面,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点上一支香,才转头对泰冰儿道:“大小姐,你怀疑是我meimei害了老船主?这么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跑不掉吧?要不要也检查下我这个同谋?”

    吴平的声音冰冷生硬,其中威胁的意味更是流露无遗,林风不假思索,横身挡在泰冰儿身前,喝道:“吴平,你带这些倭国武士来老船主的灵前,又想干什么?”

    这时林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果说吴平带来的是一群大明的海盗,就算是他最亲信的部下,行事也必然有些底线——至少不敢公然反逆,毕竟泰老翁还没下葬,尸体还躺在那里呢,可他却带了群倭国武士来,这些倭人可向来只知道银子和服从命令,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见主公可能会有危险,伊东景上、辛三郎、辛五郎等七名倭国武士,立刻挺身而上,和那边数十名倭国浪人对峙起来,虽然双方还未拔刀相向,但其中的形势已经是一触即发,只要吴平或者林风一个动作,随时都有可能在泰老翁面前来场大火并!

    而那些跟进来的小海盗头目,却站在那里犹疑不决——这边是老船主的继室,那边却是老船主唯一的女儿,到底该帮谁,实在是不好决断。

    吴平把身上的白麻布披风解下,随手抛在地上,横了林风一眼道:“阿风,几年不见长进不少啊,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虽然形势处于下风,林风却半点不肯示弱,冷笑道:“你这样和大小姐说话,我就这样和你说话!”

    听到林风这么说,泰冰儿心中大慰,一时间似乎整个人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低声道:“阿风,让我来。”她是少船主,由她来处理这件事情最是合适,林风强行出头,倒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

    泰冰儿盯着吴平的眼睛,吴平的眼神中并没有那种做贼心虚的游离不定,看上去坚定而且愤怒,果然是大jian大恶啊,居然没有半点羞愧!泰冰儿心中恨恨地想着,开口道:“吴二船主,我爹爹暴亡,我做女儿的,自然要查清楚其中有没有蹊跷,是不是有人暗中加害,这有什么不对?难道说你和你meimei有什么心虚的不成?”

    泰冰儿的言辞锋利如刀咄咄逼人,吴清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吴平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老船主忽然身亡,或许有内情,或许没有,但就算要查的话,也轮不到你来查!”

    泰冰儿怔了怔,怒笑道:“我爹爹死了,反而轮不到我来管?那谁来查?难道让你吴二船主来查么?”

    吴平还未回答,大厅外忽然一片喧闹,紧接着堂下走进五六个人来,却正是泰老翁船队的几位当家,包括二当家叶潜满、三当家陈陇、四当家李柏深、五当家陈梢、六当家华国光,已经尽数到齐,只有那位七当家常彪留在广州没有赶回来。

    只见陈陇大踏步走上堂来,指着吴平喝道:“二船主,冰儿侄女是老船主的唯一子女,更是船队的少船主,船队上下数万人都是她的属下,你就算是势力再大,也得听她的吩咐,居然敢这样对少船主说话?”

    说话时,陈梢和华国光都站在了陈陇身后,显然他们是支持泰冰儿的,而那些正在犹疑不决的海盗头目们,眼见自己的老大都站好位置了,自己也不能不识相不是?于是纷纷站到泰冰儿这边来,这么一来,声势倒也浩大。

    可吴平那边,却也不是吃素的,二当家叶潜满这五年来,一直都是泰老翁的副手,在船队中的影响力极大,很大一部分头领都是他的直接属下,更何况四当家李柏深还直接控制着马公岛上的守卫,加上吴清的身份和吴平带来的力量,比起泰冰儿这边来,更是只强不弱。

    眼见双方之间火药气味越来越浓,随时都有可能在泰老翁的灵堂前,表演一场海盗间的内讧,林风不由得暗叫不妙,他刚才虽然替泰冰儿出头,极为强横地顶撞这位吴二船主,心里却非常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就算加上陈陇这些支持者,也很难和吴平、叶潜满等人对抗,更何况陈陇等人本来就各怀心思,真要火并起来,到底站在哪边还说不清楚呢?

    至少在马三的船队到澎湖之前,不能和这家伙彻底翻脸!

    林风心中暗暗计较,开口道:“吴二船主,你说大小姐不能管老船主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吴平晒然一笑,走到林风面前,比起看上去清秀文弱的林风,这位二船主要高大的多,气势上仿佛能把林风整个人都给掩盖住,林风却似乎没有半点察觉,若无其事地望着吴平,淡淡地说道:“二船主,请你离我远点,你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

    没想到林风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冒出这么句话来,吴平不由得神情一涩,心中大怒,然后满脸都是讥讽之色,说道:“阿风,我说轮不到泰冰儿管这件事情,你难道会不知道为什么?还用我来说?”

    听到吴平不称呼泰冰儿为“少船主”或者“大小姐”,却直呼她的名字,陈陇、陈梢这边的海盗们顿时大怒,有几个性急的海盗头目便大声喝骂起来,而吴平和叶潜满部下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下变还口大骂,情势更是紧张异常。

    听到吴平这么说,林风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说这家伙有什么诡计不成?淡淡地道:“二船主这话,我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我林风只知道冰儿是老船主唯一的子女,她既然怀疑老船主是被人暗中加害的,自然就有权力查下去,谁也不能阻挡。”

    说到这里,林风顿了一顿,一字字地道:“除非有人做贼心虚,暗中有鬼!”

    吴平哈哈一笑,连连道:“好,好,阿风,想不到几年不见,你也成了个人物!”

    说着,吴平忽然笑容一敛,冷然道:“既然你要装傻,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泰冰儿已经不是泰家的人,要查的话,也轮不到她来擅作主张!”

    “什么?!”

    这句话的冲击不亚于海上飓风,厅堂中顿时炸开锅来,泰冰儿更是心中大怒,清冷的眸子中杀气显现,如寒冰般的脸庞更是能降下霜来,还未等她开口,那边陈梢已经站出来呵斥道:“吴平!大小姐怎么不是泰家的人?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船主向来对大小姐疼爱无比,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想造反?”

    其他的海匪们也纷纷怒喝起来——这么荒谬的事情,这家伙也敢说出口?只要在泰老翁船队呆的时间稍长,就知道泰老翁对这唯一的女儿是多么看重,泰冰儿不算是泰家的人,那还有谁是?

    可林风却心中一紧,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说法,吴平既然说得出口,就必然有很好的解释,而且会极难应付。

    果然,吴平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各位当家的明鉴,女人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对不对?”

    这是大明朝公认的道理,所谓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世人莫不如此,就算是说到金銮殿上去,也是这个道理,陈陇、陈梢、华国光等人自然无法反对,就连泰冰儿也只觉得又羞又怒,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林风虽然是穿越来的,觉得这种观念有些不可理喻——没见那些富豪家打官司分家产的时候,女儿那份一点都不少?可心知现在不是对这些海盗进行男女平等教育的时候,只能和他纠缠下去,便说道:“可少船主现在还没嫁出去,自然是泰家的人,老船主的这份基业,自然由她来做主,难道有什么不对?”

    吴平有些诡异地笑了笑,说道:“哦?真的是这样吗?二当家,你跟着老船主的时间最长,不如就由你来说说事情的详细吧?”

    “嗯。”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潜满站了出来,只见他从怀里掏出张发黄的纸张来,轻轻在众人面前展开,说道:“大家都知道,阿风是老船主一手带大的,可还有件事情或许大家就不太清楚了。。。”

    “什么事情?”这时连陈陇等人都已经觉得不妙,看来有很多事情老船主都没有告诉自己,这下恐怕要被这群反骨仔给占了先机去。

    “老船主在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她许配给林风!”说着,叶潜满将那张发黄的纸张递到众人面前,淡淡地道:“这份婚书,就是当时立下的,上面有阿风和大小姐的生辰八字,有老船主的亲笔签字,有三媒六证的名字和签字,谁要是不信的话,只管拿去看看就是!”

    “我和冰儿?林风不由得愕然,心想这不是娃娃亲吗?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不知道是继承记忆不完整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看陈陇、陈梢几位当家的表情,似乎也是将信将疑,难道连这些老人都不知道吗?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只见陈陇立刻摇头道:“我跟着老船主二十多年了,怎么没听过这事?这婚书上的签字都模模糊糊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凭这么张破烂玩意,就要大小姐放弃老船主的基业,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叶老二,你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陈梢、华国光也连忙附和道:“不错,十六年前,我们也跟着老船主了,当时你叶老二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怎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倒知道了?”

    “是啊,现在老船主已经去了,谁知道是真是假?更何况这是十几年的事情,难道就听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现在大小姐自己当家作主,又怎么能由这张破纸说了算?”

    “这群倚老卖老的老棺材瓢子!”叶潜满心里暗暗咒骂,他虽然是船队的二当家,可跟着泰老翁就是近十年的事情,确实没有这些人时间久远,却也没法反驳,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没说错了。

    叶潜满勉强分辩道:“虽然老船主已经去了,可二夫人还在,婚姻大事,自然有父母做主,要你们来掺和什么?”

    陈陇晒笑道:“二夫人比大小姐都大不了几岁,能做什么主?再说大小姐是嫡出,又不是二夫人亲生女儿,怎么能由二夫人来做主?”

    其实这话说得颇为强词夺理,毕竟吴清是明媒正娶的继室,并非那些低三下四的小妾,所谓“继母如亲母”,按照大明朝的礼法,吴清确实是有处置泰冰儿婚姻大事甚至家中产业的权力,可这些人要事事都遵守礼法,那就不会来当海盗了——海盗们讲究的是弱rou强食,胜者为王,拳头硬的说话就对,其他的都是浮云。

    更何况陈陇说的虽然是歪理,却也有几分人情在内,毕竟泰冰儿这十几年来,都被看成是少船主,在许多海盗头目和小海匪心里,早就是船队的接班人了,哪能因为一张破婚书就被打下来?

    果然,陈梢也大声反驳说:“就算大小姐真的嫁人了,毕竟也姓泰,船队的事情也只有她能说了算,还轮不到外姓来指手画脚!”

    “好了!”眼见双方争执不下,吴平忽然大喝一声,盯着泰冰儿的眼睛道:“大小姐,我虽然名上是你的舅舅,可毕竟是外姓,而这是老船主的家事,这张婚书也是多年前的东西,我只代我meimei你的二娘,问你一句,你承不承认这张婚书?”

    “要是承认,虽然你还没正式过门,却也已经算是林家的人,老船主虽然是你父亲,可这是泰家的事情,自然有泰家的主母来处理,轮不到你来多管!当然,你终究是老船主的亲生女儿,谁也不会拦着你尽孝,这份基业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要是不承认,那你自然还是泰家的人,但你和阿风之间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明白吗?”

    吴平目光如针尖般闪动,冷冷地道:“怎么样?大小姐?”

    陈陇、陈梢等人大喜,心想这还不简单,这张破婚书本来就不知道哪里来的,承认这个不是有病吗?赶紧把船队的基业拿下来,同时借着老船主的事情,把这些吃里爬外的反骨仔们给清理掉才是正经。

    可不想泰冰儿迟疑半天,脸上忽红忽白,最后咬了咬牙,居然开口道:“确实有这份婚书,我爹爹对我提起过,是我六岁那年的事情。。。”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满堂哗然,陈陇、陈梢和华国光更是惊的目瞪口呆,急得几乎要去撞墙,心想大小姐啊大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别说这婚书说不清楚是真是假,就算真的是老船主立下的,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承认?为了这么大的船队和基业,一张破婚书不认就不认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风更是懵了,他虽然知道泰冰儿对自己很好,他也很喜欢这位二当家,可却没想到两人已经是定下亲的,要这么说起来的话,泰冰儿其实早就算是他林家的人了,那这个少船主的位置就不是那么笃定了——吴清吴二夫人可是泰老翁名正言顺的继室遗孀,这份基业她也少不了一份的,就算冰儿能和她争一争,却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毫无悬念了。。。

    “阿风,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的。”泰冰儿轻轻咬着嘴唇,心里却如小鹿般的乱撞,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份婚书到底是真是假,可事情明摆着,要是不承认的话,虽然有可能会顺利接下泰老翁的基业,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以后想嫁给林风,恐怕就不可能了——就算自己控制船队后,再来谈婚嫁之事,只怕也会被人背后指点取笑,她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嫁给林风,而不能有半点瑕疵。

    “既然大小姐承认,那就好说了。”吴平冷冰冰的声音中居然也透出一丝喜意——想不到还真的是这样,难怪这位大小姐当年出走,去的是林风那里,看来两人果然是早就勾搭上了,不过为了私情居然放弃这么大的基业,真是脑子进水了!

    “那这里的事情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自有泰家的主母做主。”至于泰家的主母,自然就是他的meimei吴清了。

    但泰冰儿却冷笑道:“我只是承认这婚书是真的,什么时候说过让这女人来做主?你们兄妹对船队觊觎已久,难道我不知道么?”

    饶是吴平颇有城府,也被泰冰儿这么简单尖锐的说话刺的脸上发烧,恼怒道:“你既然已经是林家的人,又怎么能管泰家的事情?”

    泰冰儿冷冷地说道:“你既然姓吴,又怎么能来管泰家的事情?”

    陈陇、陈梢等人连忙附和道:“不错,无论怎么说,大小姐也还是老船主的唯一的子女,泰家船队的事情大小姐说了不算,难道还由你们外姓做主?”

    吴平哈哈一笑,指着吴清道:“就凭我是我meimei肚子里孩子的舅舅!怎么样?”

    厅中众人,包括陈陇、陈梢在内,闻言都是一怔,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只听叶潜满缓缓道:“两个月前,老船主请来了李大夫给二夫人把脉,二夫人确实有了身孕,而且很可能是男孩。”

    “男孩?”陈陇、陈梢等人都是脸上变色,这才知道为什么吴平会一直纠缠在那张看上去似乎没用的婚书上面——如果泰冰儿已经嫁人,那自然算是林家的人,而吴清却是泰老翁名正言顺的继室,无论怎么说名分上泰家的主母,在处置泰家产业上有自己的权力,相比之下,泰冰儿的地位就弱了一分。

    但泰冰儿毕竟是泰老翁唯一的后代,就算吴清能分走部分利益,只要泰老翁没有别的子女,最后船队肯定还是要由她来继承,吴平他们也无可奈何。

    可现在吴清有了身孕,那情况就完全转变过来了,如果是男孩的话,那泰冰儿的少船主身份就岌岌可危了,在这个时代,男子继承基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说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