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五十二章 可汗大点兵
葛勒可汗端坐王帐之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帐外，麾下各族长的态度也是各不相同，有人谨慎地坐在座位上，目光时不时地打量一眼可汗的表情，有些人则是一边高声谈论着，一边拿着刀子切下一块烤的香味四溢的全羊rou，丝毫不顾形象的一把塞进嘴中，又拿起大酒杯满饮一杯醇香浓烈的羊奶酒，时不时还会伸出长满毛的大手捏一下伺候在边上的美貌侍女丰满的胸脯，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 对于帐中的这些混乱景象，葛勒可汗却是没有一点不悦的反应。反倒是十分享受这种氛围的模样，时不时还会举起酒杯与坐的离他比较近的一些部落酋长畅饮一杯。 虽然自他父亲骨力裴罗开始，回纥便开始适当学习一些中原文化和制度，他们的王庭也不再像匈奴和突厥那样随随便便摆几个帐篷了事，而是郑重地建筑起了一座雄伟的城池。回纥上层贵族所用的文字也渐渐从突厥文改变为回纥文与汉文同用。 但是这却并不代表回纥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温顺驯服的民族，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彪悍粗豪的风气已经与他们的血液融为一体，密可不分。骨力裴罗和葛勒可汗显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并没有像当年东、突厥的颉利可汗一样，妄想完全学习中原王朝的制度，最后弄得国内人心惶惶，从而被大唐寻到了机会，灭了他的国家。 华夏民族的文化是如此的具有包容性，从亡国之后内迁的南匈奴到五胡乱华时的氐、鲜卑各族，再到几百年后入主中原的契丹、女真，所有这些接受汉族文明的游牧民族，到最后都变得和汉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像鲜卑这样的民族甚至完全和汉人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外面传来阵阵喧闹，一名守卫在大帐之外的可汗亲卫快步跑了进来，用回纥语说道：“可汗，帐外有一个自称董延光的汉将求见。” 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都是回纥的大人物，自然都对与他们邻边的大唐朔方军中的将领了如指掌，像仆固怀恩这样的原属铁勒仆固部的番将与葛勒可汗的关系还十分要好。 董延光原属陇右，调到朔方的时间还不长，回纥的高层对他不甚熟悉，但是至少还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 葛勒可汗对董延光的来意心知肚明，但是在座的大多数酋长却都还不甚明了，故而大帐中一时议论纷纷。 在满帐喧闹中，风尘仆仆的董延光带领着两个亲卫大步走了进来。 甫一进帐，董延光的目光便望向了坐在最上方的葛勒可汗，努力隐藏起心中的恐惧。对着葛勒可汗一拱手，朗声道：“大唐经略军使董延光，见过葛勒可汗！” 葛勒可汗眯着眼睛打量了董延光一眼，身子朝边上一侧，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睥睨着他，用汉话淡淡地说道：“经略军使？大唐的将军来我回纥牙帐，不知有何贵干啊？” 董延光打量了一眼左右，与葛勒可汗对视，朗声说道：“实不相瞒，大唐皇帝派了一名出身皇族的纨绔子弟来主持朔方节度大事，那纨绔妄图迫害董某，末将走投无路，只好连夜奔逃出塞，前来投靠贵国，还望可汗收留。” 此言一出，大帐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阵惊疑之声，各族长面面相觑，皆是有些搞不懂这董延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葛勒可汗却是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处重点，他的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主持朔方大事，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朔方节度使不是张大帅吗？” 董延光拱手回答道：“可汗可以派人去朔方查探，张齐丘因为分配军粮不公而兵士哗变，事情闹到了朝廷，已经被皇帝贬为济阴郡太守了，如今主持朔方大事的是个叫做李玹的毛头小子！” 话刚说完，葛勒可汗忽然双眼怒睁，大声喝道：“大胆董延光，我回纥自太宗以来便一向臣服于大唐，你私自叛逃已是大罪，竟然妄图挑拨我回纥与大唐的关系，来人！” 闻言，数名腰间佩着弯刀的武士便掀开帐门大步走了进来，葛勒可汗将杯子朝地上一掷，大声喝道：“将这大唐叛将给我拿下，来日遣使将他绑至长安，送给大唐皇帝！” 闻言，武士们作势便要上前擒住董延光，董延光却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是冷笑道：“今日擒住了董延光，明日朔方军便要攻上草原，而且董某人这里有些东西，想必可汗一定会感兴趣的。” 果然，话音刚落，葛勒可汗便举起了手，大声说道：“停下！” 见可汗发话，武士们便纷纷住手，站在了一旁，目光齐齐的望着葛勒可汗。 葛勒可汗居高临下，睥睨着董延光，出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兴趣？” 董延光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董某带来的东西，叫做朔方六州和三座受降城的边防布置图，不知道可汗对这东西有没有兴趣？” 大帐中忽然安静了一瞬，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董延光，葛勒可汗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异色，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波动，只是沉声道：“呈上来。” 董延光伸手从身旁的一名亲卫手上拿过一个包裹，微微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是一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包裹递给了葛勒可汗派来的侍卫。 他很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与大唐便是彻底决裂，从这一刻起，他便成了大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之贼。 葛勒可汗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董延光，然后伸手接过侍卫从包裹中取出的几张描绘着密密麻麻的地图的白纸，打开望了一眼。 当看到那详细精确的标注以及熟悉的名字时，即使以他身为可汗之尊，心脏还是忍不住的猛然跳动了一下，他不着声色地深呼吸几口，方才让心中的激动之感平息了下来。 这是朔方的边防图，有了这份详细的资料，他想要侵扰朔方可谓是易如反掌，而且朔方的守将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动防卫布置，在这段时间内，他随时可以率领回纥大军进犯朔方，而且还丝毫不用担心会受到太大的阻拦。 将手中的边防图放到一边，葛勒可汗的目光望向了站在下面的董延光，稍微思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带董将军下去休息，一切皆按大族酋长之礼相待。” 董延光的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向葛勒可汗微微躬身，与两个亲卫一起，跟着几名王帐侍从走出了大帐。 王帐中一阵压抑的宁静，过了许久，一名酋长方才用回纥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汗，您的意思是？” 葛勒可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眯着眼睛望着帐外，过了许久，方才张口沉声道：“传我号令，调兵十万，五日之内来此汇合，沉寂了这么久，咱们干他一伙大的！” 李玹的奏疏很快便被加急送到了长安，李隆基阅读之后，当场便是雷霆大怒，派人将杨国忠召进宫狠狠地怒斥了一顿。李林甫趁机让投靠在他门下的御史上奏皇帝，检举杨国忠收受董延光贿赂，李隆基派人调查，却没有查出什么东西，便就此作罢。 杨国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汗如雨下，险些连站都站不稳，若非当初听从了吉温的劝告将礼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董延光，恐怕他杨国忠此刻早已成了李林甫的刀下亡魂。 不一会儿，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的加急奏折也送到了李隆基的御案上，奏折上所写的内容与李玹大致相同。末了还提醒说，董延光应该是去投靠了回纥人，而且很有可能会引回纥大军来犯。 李隆基在权衡了一番之后，觉得的确有可能如阿布思所言。大唐与回纥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单着并不代表回纥人会选择老老实实地一直臣服。当初南诏王皮逻阁靠着大唐的扶持才统一了六诏，他的儿子阁罗凤还不是做了白眼狼，到现在还在和鲜于仲通纠缠着。南诏尚且如此，更何况更加桀骜不训的回纥人？ 从匈奴到鲜卑、柔然、突厥和如今的回纥，这些种族的血统可能会有区别，但是他们的狼子野心却是奇迹般的一脉相承，自古至今，他们对中原大好河山的垂涎就一直没有改变过。 如此思虑之下，李隆基果断写下诏书，遣使加急送到东受降城，单于副都护李玹的手上。命他全权处理董延光之事，并授权其统领整个朔方所有军队，可任意调动诸军兵马，以随时防卫回纥人的入侵。 自后突厥灭亡，多年的和平之后，大唐与漠北草原的关系再度进入了紧张时期，两国不约而同地调动边防布置，就连在边境行商的人都能感觉得到气氛的变化。 广阔的草原仿佛被乌云笼罩，一股子压抑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北塞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