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七十章 归来
李光弼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一旁、迫不及待的赤水军将士便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并向西方回纥军队中军所在之处杀了过去。 而在正面战场，阿布思所率领的同罗骑兵所向披靡，一举冲散了回纥人的正面部队，配合后面跟来的大唐右翼军团以及正面的步兵方阵将回纥人夹击在中央。回纥前军脱身不得，已经渐渐出现了溃败之势。 回纥中军，葛勒可汗和草原的大小酋长却还没有获知前线的战况，他们的注意力此刻全都集中在仆固怀恩率领的向他们发动突袭的这支唐军身上。 二王子移地健在组织麾下所部抗击仆固怀恩，很快，回纥人的后军近两万人在得到了可汗的命令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中军。有了这支强大的军队的援助，回纥人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并在移地健的指挥下开始向唐军发动了反攻。 正在这时，前线的传信兵却赶到了葛勒可汗的面前，向他汇报前军已经抵挡不住的情况。葛勒可汗与诸酋长大惊，但他们还未作出反应，便又听见东面杀声震天，葛勒可汗连忙派人前去查探。 他派去的亲卫很快便又折返回来，急切地向他禀报道：“可汗，东面又杀来了一队唐军，数量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我们的勇士有些抵挡不住了，可汗，您快先撤退吧！” 葛勒可汗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仰着头眺望东面，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唐军根本不止六万人？先前的一切都是他们故意布置出来的假象？” 这时仆固部的特勤仆固忽力走了过来，对葛勒可汗抚胸说道：“可汗莫慌，依之前董延光所透露的消息来看，朔方的唐军是绝对不可能有十万之众的，他们一定是在故弄玄虚，忽力愿率麾下儿郎去东面抵挡那支唐军！” 葛勒可汗也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听到仆固忽力的话，他点了点头，尚未回答，这时忽然又见到一个草原人打扮的人骑着快马，向着葛勒可汗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来。周围的回纥侍卫连忙拔刀阻拦，并怒斥道：“可汗在此，来者不可造次！” 被侍卫们拦住，那人连忙滚鞍下马，跪伏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可汗……南牙帐遭袭！可汗快派人回去支援啊！” “什么？” 葛勒可汗大惊，顾不得身为君主的体面，直接便跑到了那人面前，拨开左右侍卫，拎起那人的衣襟，大声喝问道：“快说，是怎么回事？” 那名回纥士兵被葛勒可汗强行拎起，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葛勒可汗见状便松开了手。回纥士兵喘息了几口，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河东……河东节度使韩休琳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率领大军连夜奔袭南牙帐，看那势头，若是再没有人阻拦的话，恐怕他们会直接向王庭进发！” 葛勒可汗的身子颤了颤，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片刻后，他转过身，大声吼道：“传令！全军撤退，回援牙帐！” 大唐中军，李玹早已经下令全军上马，作出随时倾巢而出的准备。这时前线的传信兵又纵马狂奔而来，向李玹禀报道：“大帅！敌军不知为何，已经开始全军撤退，他们的前军被阿布思将军缠住，如今已经是动弹不得！” 李玹点了点头，回头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大军，右手却是伸到了腰间，握住了剑柄。 腰间的长剑被一点一点的拔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紧握着剑柄的手上，他们知道，此剑出鞘的那一刻，便是全军倾巢而出，杀敌建功的时刻。 终于，一道寒光划过天际，李玹高举着手中闪烁着无线锋芒的唐剑，大声喝道：“大唐的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近日！” “杀！” 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激扬的战意的大唐将士齐声怒喝一声。转眼间，便只见到千乘万骑齐出，放眼望去，无数身着明光铠、双手挥舞着长枪的大唐将士向着北方疾驰而去。枪头的红缨被劲风吹的不住飘扬，积蓄已久的战意在此刻瞬间爆发，颇有一鼓作气，直捣王庭的气势。 而反观回纥人一边，葛勒可汗撤退的命令传达到了各军之中，使得本就气势不足的草原勇士颓势愈加明显。部分队伍已经开始了溃败之势，士兵们纷纷骑马逃离，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一切。 于是，不久前拔悉密人的故事再一次上演。而这一次，溃败的却是整支回纥大军。而大唐的铁骑，再度像下山猛虎一般，追逐着四散而逃的回纥人。 李玹率领着高耀以及十数名亲卫行到一处地势较高之处勒马停下，他眺望着战火纷飞的远方，见到回纥人已经溃不成军的惨状，李玹的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仗，他赢了！ 长安。 已经到了晚上，大唐皇帝李隆基与杨贵妃正在蓬莱殿一起用着晚膳，但就连侍奉在周围的宦官宫女们都可以看的出来，皇帝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似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杨玉环一直默默不语，她知道李隆基在担忧着什么，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思虑了半晌，她方才开口道：“三郎……” “嗯？” 李隆基抬起头望向她，刚要说话，忽然见到高力士从殿外跑了进来，高声喊道：“陛下！陛下！朔方之战急报！” “啪”的一声，李隆基手中握着的象牙箸掉到了地上，他抬头见到正朝着这便跑来的高力士，从胡床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 一旁的杨贵妃见状，便也放下筷子，站起身跟在李隆基的身后，向高力士来的方向盈盈走去。 高力士跑到了李隆基面前，李隆基一把握住他的手，有些急切地问道：“大将军，怎么样？玉郎可打了胜仗？” 高力士笑呵呵地回答道：“陛下，恭喜陛下！我军在诺真水一战大败回纥十万大军，杀敌近四万，俘获战马牛羊无计！另外，河东节度使韩休琳将军趁敌后空虚，率军直袭回纥牙帐，杀敌近万人……” 高力士正兴奋地诉说着，李隆基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紧紧锁着的眉头此刻也舒展开来。过了许久，他忽然身子向后连退数步，喃喃道：“赢了……” 东受降城，单于大都护府，李玹的住宅内。 黛儿穿着一身燕居常服，正跪坐在一张矮几前，玉手执着一根毛笔，正在一张洁白的宣州纸上缓缓地写着什么。 唐军得胜的消息在当天便已经传遍了整个朔方以及京畿。李玹一跃成为了大唐堪比高仙芝与哥舒翰的名将，甚至连带着他麾下参与此战的将领的名字都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百余年前，大唐在诺真水击败了取代突厥人称霸草原的薛延陀汗国，粉碎了草原人对中原大好河山觊觎之意。而在那之后，随着高宗时代吐蕃人的崛起，大唐的注意力渐渐放到了西面，突厥人趁机复国。 由于府兵制的衰败，从高宗后期开始，大唐的军队就开始连年不利，从薛仁贵兵败大非川开始，大唐就开始连败于突厥与吐蕃之手，甚至连安西四镇都一度沦陷。虽说后来还有黑齿常之、程务挺等名将挽回了颓势，但不久之后，这些仅剩的名将死于无情的政治.斗争，大唐在对外战争方面彻底陷入了低谷。 武则天时代，大唐败于吐蕃、败于突厥，甚至连东北方原本弱小到不被朝廷放在眼里的契丹都能连败原本强大无比的唐军，逼得一代将星王孝杰跳崖殉国。 经历了武周、中宗、睿宗时代的低潮之后。虽说在当今皇帝的带领下，大唐又迎来了一个比贞观之治更加辉煌的盛世，但是在北方草原的战场上，大唐却始终没能占到太多的便宜。所实行的战略一直都是以扶持铁勒诸部以牵制突厥为主。 直到突厥的默啜可汗因为意外被一名拔悉密部的勇士暗杀之后，突厥衰败，取而代之的回纥人一直都是奉大唐为宗主，双方虽说摩擦不断，但并未爆发太大的战争。 而这一次在诺真水的战争，是这么多年来大唐在与漠北人的战斗中为数不多的大胜之一。想必这一战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回纥人都不会再敢觊觎大唐。 这一战所造成的影响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是在此时的黛儿眼里，这一切都只是虚妄而已。在得知唐军大胜的消息之后，她一直以来都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无需觅那什么封侯事，只要他平安无恙，那便是她最高兴的事情。 黛儿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笔下的宣纸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刚刚，一个人已经悄悄地走进了房中，悄无声息地拨开了珠帘，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就站在她的面前。 过了许久，黛儿将最后一笔勾完，一行行娟秀清丽的小字露出了它们的身形，当真是字如其人，缥缈若仙。 黛儿提着笔，打量了一眼自己写下的字迹，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正在这时，身前突兀地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愣在了当场。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这不是上官昭容的《彩书怨》吗？不知黛儿姑娘究竟是在思谁，又是在怨谁？” 声音一如以前的清朗，略带着淡淡的调笑之意。 黛儿从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起，整个人便呆滞在了那里动也不动。只是她握着毛笔的手却是一阵阵轻微的颤动，仿佛在宣泄着心里的激动。 房中无比的安静，静的能听见窗外轻微的风声和枯黄的树叶掉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黛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了那个站在她身前已经有一阵子的男人。 金冠昌仪，白衣胜雪。负手而立，面目含笑。深邃而充满柔情的眼睛望着她的脸，一刻也不肯移开。 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仿佛，仿佛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