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七十五章 百态
一队队穿着华丽的梨园女子鱼贯而入，婀娜的身姿在灵动的舞蹈间显露无疑，五颜六色的裙带来回飘舞，勾的满堂宾客心里都有些痒痒。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红颜。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酒过三巡，在座的众人已经有些沉沉欲醉。醉了酒的大唐人向来都是豪放的，这一点无论多么大的官也不能例外。 这些平日里备受繁冗的礼仪束缚的朝臣们此刻都恢复了他们原本的天性，有人离开席位走到中央，与舞姬们一起翩翩摇动。有些人则是三两成群，几个熟识的好友坐到了一块儿，一边看着官员与舞姬们合演的舞蹈，一边畅快地大笑。 高力士仍然坐在那儿，但却是带着盈盈笑意看着下面放浪形骸的官员们，对此一向习惯了宫廷礼节的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虞。相反，他倒是很喜欢这种满座宾客随意不羁的样子。 他出身于岭南大族，自小数读诗书。和大多数这个时代的文人一样，高力士也十分仰慕那些以风流潇洒、任性不羁著称的魏晋名士。而如今眼前这番场面，让他不禁有些想起王羲之、谢安等人的兰亭雅集。 坐在高力士身边的李玹此时也喝了不少酒，白净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这时，不远处与安西、朔方诸将领坐在一起的高仙芝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李玹遥遥的招了招手。李玹见状，转头看向高力士，说道：“高翁……”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力士就笑着点头道：“玉郎去吧，年轻人自然要和年轻人一块儿，不用管我这糟老头子。” 李玹笑了笑，站起身对高力士施了一礼，便朝着高仙芝等人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但高仙芝在这儿，就连安思顺和韩休琳也都坐在这里，只是他们坐在中间，周围围着一圈魁梧的军汉，身形被挡住了。 见到李玹走过来，围在周围的军将们连忙让开了位置，安思顺抬头看着李玹，便拍了拍身旁，哈哈大笑道：“玉郎，快来坐！” 李玹微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便也不拘小节，一撩袍袂，盘腿坐在安思顺的旁边。高仙芝也端来了一杯酒，递给了李玹。 伸手接过高仙芝递来的酒，李玹也不多说，豪迈地扬起脖子一口饮尽，这一举动顿时便赢得了周围军汉们的大声喝彩。 安思顺大笑着拍了拍李玹的肩膀，说道：“玉郎啊，这一次可是多亏了你，老哥哥和老韩才能分点功劳，不然某就得跟那哥舒翰一样，一年到头白忙活咯！”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不远处与杨国忠坐在一起的哥舒翰，眼底流露出一抹嗤笑。 李玹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哥舒翰与安氏兄弟不和，这是朝中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他却不能帮助任何一方，一方面是没必要，另一方面，这其实也是皇帝所想要的局面。 与几人谈笑了一番，李玹便被朔方的将领们围在了中间。李光弼凑近他，小声说道：“大帅，某明日便返回朔方，不知大帅可有什么吩咐？” 李玹抬起头，轻笑道：“光弼如今身居朔方留后，可要与阿布思将军同心协力，修缮防备，随时防范回纥人的再次进犯。” 李光弼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李玹忽然凑到他边上，缓缓地说道：“某曾听人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有一支多达八千人的骑兵部队，号称‘曳落河’，据说战斗力十分强悍，几乎堪与同罗部的精锐勇士相比。” 说到这，他便不再多言，他相信李光弼能听得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果然，李光弼思虑了一会儿之后，便郑重地说道：“请大帅放心，光弼定不负所托。” 李玹点了点头，举起酒杯，用袖子挡住了嘴角露出的一抹笑意。 与回纥人的一战，让他见识到了同罗部骑兵的强悍战斗力。当他听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也秘密训练了一支号称“曳落河”的骑兵部队的时候，心中便萌发了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的想法。 直到现在，他都坚信着安禄山迟早要造反这件事情。他所掌管的世家势力也一直在朝着河北道发展，以随时观察安禄山的行动。对这支号称天下无敌的幽州铁骑，他可是抱着十足的防范心理。 李光弼刚刚离开，老将郭子仪便又坐到了李玹的身边，低声道：“大帅。” 李玹抬起头，见来人是郭子仪，不禁笑道：“郭老哥没赶上这一次与回纥人的大战，没能立下大功，心中想必有些不舒服吧。” 郭子仪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道：“大帅言重了，末将安敢作此想法！” 李玹笑着摆了摆手，拉着他的袖子说道：“郭老哥莫要激动，说笑而已。” 把郭子仪拉扯着坐好，李玹的面色变得郑重起来，他凑近郭子仪，低声说道：“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我需要交给一个最信任的人。” 说着，他便看着郭子仪，眼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郭子仪也没有多作犹豫，直接拱手沉声道：“公子但有吩咐，郭子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太原郭氏的人，而在那几个世家之中，对李玹的统一称呼都是“公子”，这一举动也在表明了他与李玹始终站在一条船上的决心。 李玹点了点头，说道：“诺真水一战，让我见识到了同罗部精锐骑兵的强大战斗力，方才我让光弼秘密地为我训练一支可以与同罗人媲美的骑兵部队，但他如今身兼朔方节度副使留后事，很多时候会脱不开身。所以具体的训练细节，小弟想拜托给郭老哥你。” 郭子仪的眼睛虚眯了起来，他思虑了片刻，小声说道：“大帅的意思是……” 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却是瞥向了笑眯眯的、满脸人畜无害的安禄山。 李玹点了点头，说道：“郭老哥是横塞军使，现在又官居九原太守，九原郡的军政大权如今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有足够的条件去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最重要的，是在如今的朔方，只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郭子仪低头沉思片刻，对李玹郑重地拱了拱手。李玹见他应允，便也是点了点头，说道：“阿布思那边，我会让光弼和他打个招呼，郭老哥尽管安心练兵便是，至于这支新部队的军粮和战马兵器的事情，一切都交给我。” 他如今是关内节度支度营田使，掌管朔方的屯田、军粮、武器、战马等一切后勤物资事务，这些对他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最难的其实也不是训练军队，而是保密。 大唐十大节度使，每个军镇所能拥有的兵力都是固定的，节度使绝对不可私自逾越，否则便是有谋反的嫌疑！皇帝在各大节度使府设置监军也是为了防止节度使私自募军。 像安西节度使府，其所管辖的领土几乎相当于关内道、河东道和河南道的总和，但是安西节度使府所辖的军队数量却始终没有超过三万人。历来的安西节度使，无论是盖嘉运、夫蒙灵察，亦或是如今的高仙芝，他们都没有向皇帝申请增加安西的兵力。其中固然有安西人口的限制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敢触动皇帝最敏感的那根弦。 所以李玹才会说，他一定要找一个能让他信任的人来负责这件事情。这支军队的存在，一定要瞒过所有人，包括他所针对的目标安禄山，以及当今皇帝李隆基。 郭子仪显然懂得其中利害，他没有再多说，对李玹拱了拱手，便站起身离开。 转身之时，他看起来似乎有一些迟疑，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却没有再说出来。 李玹望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知道郭子仪最后迟疑的那一会儿是想说些什么，但郭子仪显然没有让他失望，他选择了缄默。 董延光叛逃之事有着太多的猫腻，李玹没有向皇帝禀报，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怀疑。如今的朔方，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片平静。但是李玹知道，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多么剧烈的暗流涌动。 盘腿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李玹抬起头，观察着眼前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面上的表情无比的肃穆，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视着人间的一切。 与杨国忠相对而坐、窃窃私语的哥舒翰；殷勤地为安禄山倒酒、面上带着谄媚笑容的吉温；还有笑容和煦，眼神阴冷的李林甫。 人间百态，尽数汇聚在这小小的厅堂里。 大唐朝廷暗流涌动，而在遥远的、万里之外的西方，却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就在不久前，阿布阿拔斯已经大底平定了大食帝国，将整个帝国的权力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内政平定，接下来便要继续以安拉的名义，对外发动进一步的扩张了。 如今的大食有三个扩张的对象。 其一是龟缩在西班牙的倭马亚王朝后裔，但是征讨他们需要经过环境恶劣的非洲，还要渡过地形险峻的直布罗陀海峡。而且倭马亚王朝如今只剩下西班牙这一片领土，再加上亡国之痛，他们定然会殊死抗争，此时进攻西班牙明显是个不明智的行为。 第二便是北方的拜占庭帝国，但是拜占庭人的海战能力以及他们那恐怖的希腊火让阿拔斯有些犹豫。 而第三便是遥远东方的河中，这也是阿拔斯心中最理想的进攻目标。那里虽然有大唐这个更加强大的敌人，但是河中诸国与吐火罗至今还有不少国家是心向大食的。而且，进攻河中还可以适当的削弱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手中的兵力。 阿拔斯王朝的兴起与阿布穆斯林是觉得离不开关系的，这个奴隶出身的一代名将如今在帝国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仅次于阿拔斯。他的存在已经让阿拔斯很难控制呼罗珊这个重要的行省，如今，是时候找机会削弱阿布穆斯林的影响力了。 想到此，阿拔斯那阴柔的、苍白的有些过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意，他依旧是低着头，审视着桌上的帝国全图，口中却是出声喊道：“贾法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