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06年1月8日上午,在扬州路路好大酒店的多功能厅,合众证券召开了《2005年工作总结大会》。会议桌中央摆放着几盆鲜花,孟董事长、总裁章中道坐在北侧居中,下面依次是副总裁、总监及各营业部的老总。四周码放着长条桌,坐着各营业部的副总和部门经理。 孟董身躯肥胖,不停地在座位上扭动着,忽然说道:“桌子是不是加长了,怎么赵总一走,我觉着坐得宽敞多了。” 章中道含笑点头道:“孟董,可别看少了一个人,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边说着闲话,边向方唯一瞟了一眼。 孟董对扬州营业部的马洪波大声道:“马总,我们到你这开会,你得把同志们的生活安排好,节目要丰富多彩,大家说是不是?” “孟董说的对,老马,你要不舍得花钱,小心今年的办公经费!”老马忙向孟董和财务总监鸡哆米式的点头,又和大家一起哈哈傻笑。 章中道夸张地看了下表,干咳了几声,说道:“05年度工作总结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孟董为我们总结去年的工作。大家要认真做笔记,老马给方总伺候纸笔”。 方唯一这才注意到别人面前摊开的各色本子和笔,又看着面露责怨的章中道,不知羞耻地笑了。 “今年大家的工作,我基本上是满意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股市如此低迷,但各营业部客户资金存量,和交易手续费同比都是上升的,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孟董事长伸出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继续说:“但是,我们既要看到成绩,也要看到不足。三年来,我多次强调大客户、大机构的开发,去年还是没有起色。到底是什么问题?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会后,有关同志要好好总结一下。” 章中道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唯一,而他满不在乎地拿出一支烟,坦坦地点燃。章总努力睁大细眼,露出不满的神情。方唯一装作全然不知,麻木不仁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后面传来低声的嘀咕:“还是方总牛!” 孟董提高了嗓音:“接下来,我要谈谈公司高管的素质问题。大多数人是好的,但是,极少数人的问题也是问题。对下暴、虐,对上目无领导、恃才自傲,看不起同事。这样的人要认真反思,提高自身修养!” 孟董事长举起茶杯滋溜了一口,清了清音道,继续说:“大家要多读书,才能提升境界。我非常喜欢北宗神秀大师的几句话:‘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染尘埃。’今天我送给大家,特别是方唯一,希望你们领悟其中的深意。” 方唯一被马洪波轻轻地踢了一下,感到众人注视的目光,他直视着孟董说道:“我更喜欢南宗慧能大师的几句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会议室立刻静的出奇。 章中道立刻干咳着打破了沉默:“我们应该正确对待领导的帮助,正确理解领导的苦心。凭着自己一点点成绩,就目空无人,这恰恰说明孟董提出的问题是及时的、必要的、是有的放矢的。” 章总说完,看了孟董一眼,孟董深有感悟地点了点头。章中道环视着大家继续说:“看了年终报表,我很感动,感到大家一年来都是用了心的,特别是全体营业部老总劳苦功高,做人做事谦虚谨慎,我们不能光干不奖。下面,我代表孟董、代表公司宣读年终奖金的发放。” 章中道又看了一眼正朝他点头的孟董,念道:“营业部业绩前三名的张总、肖总、陈总每人三十万,其余老总每人10万,总公司的技术总监、财务总监每人十万,营销总监方唯一2万……” 方唯一感到恍惚,听力好像出了问题,但又清楚地听到章总的声音:“我们做金融的,要有忧患意识。从2001年起,股市持续低迷,已经四年了,成交量严重萎缩,所以我们要精兵简政,开源节流,首先从总公司做起。方总,你的助理合同到期就不要再续签了,其他总监都没有助理嘛。” “但他们都有自己的部门,每个部门都有四、五个人,我可就这么一个助理!”方唯一已经怒不可遏,脸颊在众人的目光中燃烧着。 章总冷静而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公司决定,你有意见可以找我单谈,现在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他又看了看大家说:“我和孟董商量过了,也充分征求了营业部老总的意见,为了更好促进销售工作,以后各营业部的销售团队,和销售经理由营业部老总直接管理,方总要做好今年的营销策划和培训……” 天哪!一切都在以公司名义进行着。此时此刻,方唯一大脑是木然的,又是极度敏感的,他感到一束束怜悯的目光,稍瞬即逝,有人在极力掩饰着幸灾乐祸。方唯一脸部guntang,大脑膨胀,他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他醒悟到:真理还是谬误,是由权力决定的。当丧失了阐述真相的话语权,黑即是白,白即是黑。而这种权力践踏的是人们的良知,宣扬的是无耻的强大。
会议开了一天,方唯一感到身心疲惫,像是从煮沸的油锅里捞出的一般,皮开rou绽、伤痕累累。他走进酒店套间,迎面看见窗外夕阳染红了天边。他无力地推开窗户,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惊奇地发现窗下一株株挺拔的银杏树在冬日的残照里骄傲而直立。 银杏树是方唯一最最钟情的植物。不知是哪一年的秋天,他开始感动于那热烈美丽、醉人洁净的金黄,那坚实沉稳、笔直挺拔的树干,那黄灿灿的扇形小叶在秋风中飘曳歌唱,摇坠后执拗地围绕在母亲的身旁。 “方总还有心赏树啊?”他诧异地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溜进来的马洪波。 “你他妈的怎么进来的?”方唯一狐疑地问。 “你看,你看,暴、虐”马洪波嬉皮笑脸地说,又赶紧补充道:“章总特别关照,这个套间给您独享。拿着,这是另一张房卡。” 方唯一嘿嘿地冷笑了两声,从马洪波的手中接过房卡。 马洪波忽然变色道:“他们丫太欺负人了,要没有你的销售团队打拼,公司去年业绩会大幅下滑。我们那的小赵刚出会议室就哭了……”方唯一拍了拍马洪波的肩膀,随即转回头,凝视着窗外的银杏树。 “姓章的让我转告:他看你脸色惨白,如果要是累了,或身体不舒服,晚上二楼的宴会,就别参加了,你可以点餐在屋里吃。”马洪波低声地传达着。 方唯一略作迟疑,说道:“我没事,一会就过去,多谢章总的关心。” 看着马洪波走出房门的背影,他眼前晃动着院里阿姨、幼儿园老师模糊的面孔:“方唯一,你想不想你mama啊?” 他抬起头,盯着她们的眼睛,笑咪咪地说:“我一点都不想。”然后使劲摇摇头,加以补充,等着看她们那失望诧异的神情。 方唯一洗了脸,重新换了身衣服,特意系上一条雅致而含蓄地领带,那是陈瓒当年去英国出差时买的。他容光焕发地走进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