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追寻
几日后的清晨,树夏还未起床,唤香传话,十三的乳娘胡氏前来拜见。 树夏简单洗漱后让唤香传人来。胡氏低着头进来,她两鬓似是染了霜,面色蜡黄,神色不宁。几个丫鬟见状,主动搀住了那妇人。 树夏关切道:“乳娘(树夏跟着十三喊其乳娘),你不是告假回去小歇了吗?” 胡氏剧咳一阵,咳得上接不接下气,树夏见状,忙命人扶乳娘坐下。又让唤香吩咐小厨房弄点药膳给胡氏。 胡氏摆摆手,双眼垂泪,伤感道:“小姐,不必忙活了,老身是来告辞的。您也知道,老身近来身体不适,告假回去歇息了一段时日。回到家乡后,老身身体不见好转,总觉得岁月不饶人,担心有一天我大限将至,脏了府宅。” “乳娘你快别说了,这是哪儿的话。”树夏听出伤感之意,忙宽慰胡氏。 “老身想告老还乡,将来若是去了,能葬在自己家乡便好。老身特来感谢小姐多年照应之恩。也托小姐,十三回来后,对他有所交代。” 虽说十三在府内地位不低,但是这位胡氏却相当低调。听府内的老人们说,胡氏从来府的那天起,就住在最最偏僻的厢房,鲜少与他人来往。她为人温婉,慈善,话语特别少,新来的下人们常常会误解,以为她是个哑巴。 然而,十三却十分孝顺,但凡有空就会去探望胡氏,胡氏也只在十三来的时候才会露出笑意。 “乳娘,家乡不比府里,总有大夫能及时为您照应,再说,十三怎舍得您走。至少,您要等他回来,再行决定。” 胡氏哽咽道:“十三这孩子孝顺,我原是想等他回,但想到若当面离别,更加难受,倒不如此时回去。” “乳娘……” “我意已决,我已收拾好了行装。小姐,以后,十三的一切……”胡氏再不忍说下去,颤巍巍站起身,她拭去眼角的泪,一步一挪地走出房间。 树夏想再说什么,但见胡氏背影里透着决然,只能叹口气。唤香在旁站着,心里也是不落忍,追到房外目送胡氏的背影。 树夏在房内伤感道:“十三若是回来,见不到乳娘,该有多难受。” 胡氏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生活在府内,这些年,她确实寂寞。听老人们说,胡氏刚来时,容颜是让人略有些惊艳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未婚女子。她衣衫朴素,不施粉黛,眼神还有一丝凌厉。那凌厉是在别人突然喊她名字时,她下意识地一瞪眼,那眼神透着警惕和冷意。不过,那也只是些在府内呆了多年的下人们的传说。现在的胡氏,人淡如菊,哪里还瞧得出当年的情状。胡氏对十三是入骨的疼爱,她守着他,就像亲生母亲守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唤香虽然年纪轻,却心如明镜。她见树夏有些黯然,宽慰道:“叶落归根,她思乡情切,也是人之常情。等十三回来,咱们一起去看胡氏便是,小姐你也别太失落。” 树夏一拍脑袋,吩咐唤香走一趟,去给胡氏送上充足的银两,以后养老便也手头宽裕。唤香匆匆回来了,她说:“那胡氏走得急,我去她房里,扑了个空。她许多物件没收拾,我又去找管账的,他说她并没有来结银子,只听其他丫鬟说胡氏已经备着包袱走了。” 胡氏这告别未免太急切,树夏想到她身体孱弱,总归是不放心。若是能把人拦回来,留在府里多养些时日,十三回来能见到她,这才妥当。这么想着,她急促地站起身,让唤香就近去下人的马圈里,拉了两匹马出来,主仆二人上了马,往门口走。 石墨予正闲坐在一处高阁中,但见远远的两个女子竟在安静的古色古香的连廊中催马快行。春意渐浓,远处杨柳拂风,府宅雅致十足。她们二人裙裾飞扬,在这古雅的色调里挥舞着鲜亮的色彩。 “哟,这骑马还穿丝绸啊。”石墨予撇嘴一笑。虽乍一看,这二位在这原本静谧的景色中有点突兀,但那飒爽劲儿别有一种味道。还没来得及喊上一声,树夏和唤香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树夏和唤香马不停蹄,行了整整一日,却压根没遇到胡氏。到了她居住的村子,村民们也说没见她回来。主仆二人简单饮了几口水,在胡氏家门前又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夜幕笼罩了,唤香提议还是去附近小镇上寻个客栈歇脚。 这村落被笼在一片蓊蓊郁郁的密林里。 树夏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夕阳,那日头小小的,光线稀薄,似是对这村子很是吝惜,不愿多给些眷顾。 唤香抱着双臂,抖了抖:“我说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怎么凉意起得这么快?” 路上已没了人烟。主仆二人策马走着,却觉得周围雾气日渐浓郁,空气又湿又闷,唤香道:“不好,怕是遇到瘴气了。”树夏从怀里掏出一条巾子,非要唤香挂在鼻前。唤香知道这巾子浸了药,是救急用的,树夏自己用衣袖挡住鼻子,“快走,我有些功夫,比你扛得住。”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树夏只觉得呼吸沉重,快喘不过气来。体内有汗却出不来,闷得出奇。渐渐的,她说不出话来,只和贴在旁边的唤香比比手势,让马匹尽量沿着道路行走。最后,她们总算出了那团恶浊之气,只天色也黑了。
树夏吸了口气,爽快,空气清冽了不少。唤香欣喜道:“总算出来了,主人,你还好吗?”树夏笑着想回答,只觉得头好重,眼一黑,从马背上摔落。 唤香吓得赶紧下马去扶主人。 树夏的胳膊,腰,臀,腿,都是裂一般疼,胸口更是被压了块大石头般,发慌。 唤香去抱树夏,却摸到一手血,原来树夏的腿方才摔下来时磕到石头了。唤香急得鼻子直酸,又怕弄疼了主人,一点点把树夏拖到路边靠着树。她又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少主包扎。 天已全黑,不远处的山林传来一些野兽低沉的嘶吼。 这夜漫长得可怕。唤香把主人的手握着,树夏的手冰凉。 唤香低声抽泣:“十三少爷若是知道你为了他,特地来追乳娘,受这个罪,他得心疼了。” 树夏听到十三的名字,苦笑了一下。 初始,她于十三,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般的年少时光里的美丽。他守护着她,每次从离岛训练归来后,他珍惜着每一点能与她相伴的时光,几乎寸步不离。待到十三长大了,成了铮铮男儿,他却,一点一点远了。像风筝遇到了风,便想挣脱线,往更高远的地方飞去。 以往,十三离府,会时常给树夏写信。后来这信渐渐稀疏了,如今,十三走了一个多月,于她,音讯全无。 她想到这些,眸子里朦了一层水雾。 远处,好像有一点模糊的火光。那火光近了,是个男子,手中举着火把。唤香惊喜地叫了一声:“好,好像是那个,石公子。”树夏眯起眼,这喜爱勾着嘴角的男子难得流露着焦急的神色,他越走越近,她却越来越看不清,意识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