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纹鸢生疑
洛阳城。驿馆门前。 牡丹花聘婷,徐徐盛开,一派春色明媚。 这驿馆只为王公贵族专设,近日来,因皇帝特招各府公子入宫,这里来人可谓络绎不绝。 夏如朝最讨厌连夜赶路了,好在,这驿馆食宿精致周到,他跃下马,下人们去张罗琐事了,只剩得阿桥和他二人。 “阿桥,听闻你此行随我来洛阳,是为了探视亲人,你且去吧。”夏如朝塞给阿桥一袋钱:“照顾好自己,事情办完了,早些回府。” 阿桥感激地接过钱,行礼,这就告别去了。 夏如朝望着阿桥的背影远了,他转身走进驿馆。 “哟,这不是王将军吗,幸会幸会。”夏如朝还是擅长与这些公子们打交道的,见到了熟悉面孔,他走了上前。 …… 离驿馆处不远的隐庐里,纹鸢公主又和秋泽君见面了。 闻说皇帝特召公子们进宫,秋泽略微诧异。 此番下诏,一共有64位公子需要进宫面圣,这些公子所在的家族的先祖,均对于立国有军功,其中,在本朝还较有名望的,当属王、孙、夏、李、郝、崔、郑、卢,这八个姓氏,但孙、夏、郑、卢四个家族,在朝中任职的公子却鲜有,只是勋贵而已。 李从厚说,自己登基不久,感念这片皇土最初是由这些公子的先人们所供奉,因此特设宴让分散在四处的他们前来相聚。 “说起来,我这位皇弟还真是异想天开。”纹鸢公主在桌上比划,她拿起水杯,一一摆列:“你看,这些公子,主要来自八个大方向,要他们跋山涉水过来一趟,还真不容易。” 秋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摆的茶碗:“怎么这方向,看起来颇为眼熟。” 纹鸢公主笑道:“可不嘛,怎么看起来像摆阵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泽站了起来,对文鸢公主说:“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说罢,也不顾纹鸢公主的纳闷,匆匆退了出去。他边走边对下人说:“府中可有本朝地图?这些公子家乡分别是在哪里,可知道?” 下人倒是很利索,答:“图有,此外,这些大家族的驻地朝中有记载。” 秋泽这才放下心来,一行人匆匆回了府。合上大门,秋泽君一路小跑入了书房。 他将版图平放在书桌上,又命下人一一报出这64位公子家族所在的驻地,他用毛笔一一在图上圈出。 他对着这圈好的版图,看了又看。 直到夜幕降临了,他还是闭门不出,一直苦苦寻思着什么。下人们掌灯,将室内照得通体透亮,他把版图悬挂起来,站远了看。 突然,秋泽悟出了什么。他拿起笔,将这64个地点用线连接起来,这竟是个八卦图!而在八个角上,正是现在朝中最有名望的八大姓氏! 这是天命,还是人为? 古代君王为保帝位不被动摇,向有功之臣分封土地,以此能加强天子对地方的统治。这不仅能开发边远地区,扩大统治区域,还能逐步构造出遍布全国的交通网络。相传,古代的周王室就是通过分封制度,形成了对王室众星捧月的政治格局,因此,周能成为一个延续数百年的强国。但是,唐人并不崇尚此制度,这格局,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慢慢形成的? 秋泽君记起,自己小时候读过一本野史,那书中说,相信星宿和卦象的君主,在分封时会以此为据,以期众异姓王侯能环绕、保卫帝王。若他们产生异心,则紫微星周围会有黯淡之色,按图索骥,帝王可以排除异己! 他眉头紧紧蹙起,这李从厚,分明摆的是鸿门宴。 他让下人速速走一趟:“去驿馆通知夏侯爷的公子夏如朝,我有事一叙。”秋泽君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一个华服女子立在庭中。 她看到墙上秋泽点画的版图,一怔,继而抚掌而笑:“不愧是秋泽君,这么快就窥出玄机。” “参见纹鸢公主。”下人们齐齐跪了一地,只秋泽君和她静静对视。文鸢素日对他谦和有加,但此刻这阵势,分明有杀气。 他向刚才吩咐过的下人使了个脸色,那下人想开溜,公主厉声道:“把他绑了!”几个侍卫冲上前三下五除二将那下人打倒在地,五花大绑。 秋泽却是宠辱不惊,他欠欠身,让开,道:“公主可否屋内说话?” 平日和他见面时,她喜着男装。不料想,此时的纹鸢,梳了高髻,缀以玉簪和金步摇,巍峨华丽。她穿着浅赤金色曳地长裙,盈盈而立,竟是盛气凌人。 她挥手让侍卫们出屋外,她随秋泽步入书房。 “公主这是作甚?”秋泽斟茶奉上,纹鸢却不领情。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只望着璧上的版图。 “秋泽君,本宫敬你智慧超群,可这样的悟性,于本宫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她拂袖而起,走到版图前细细观看:“本宫问你,本宫一介女流,良禽择木而栖,你愿为本宫所用,而非选择当朝王侯,为何?本宫再问你,本宫需要的,不过是稳固地位,你府中随手可拿的是版图,是王宫将相大家贵族的名册,地址,你意欲何为?你刚领会到什么,第一个要通知的却是夏侯府里的人,你们是何关系?” 纹鸢转眼盯住秋泽。 剑拔弩张的姿态。 秋泽站起身走到公主面前,不惧她的直视,道:“府中有版图,有名册,是因为在下确为有识之士,此前,确实一心想当政客,择一王公大臣而效劳,自然日夜研究政局,这有何奇怪?公主不喜欢,我销毁便是。”他当着纹鸢的面摘下版图,撕碎,置于火盆中燃烧。 那纸张卷曲,碳化,化为烟灰,轻轻腾起。 纹鸢被那灰呛得连声咳嗽。 秋泽淡淡说:“前不久,石敬瑭的人约在下一叙,试图通过我,笼络公主,此事殿下也知道,也任在下南下。那次行走时,因缘际会,在下入了夏府一趟,和那夏如朝也不那过有一面之缘。此次陛下意指肃清命格和王朝相克者,我只想好意提醒那位年轻的公子哥,别惹出事端来。那夏侯是什么底细,公主查查便知,何必来质问我。” 纹鸢虽不理政事,但朝中大局她还是知道的。那夏侯,府中并无人在朝为官。他行事低调,喜钻研商道,乐善好施,除此外并没有异动。就算夏侯爷想要有所作为,他一没有兵权,而没有党羽,怎么可能成事?
秋泽低头,黯然:“虽为女流,却是一身英气,赏识我,我愿投桃报李,不料,却被怀疑至此。或许,我注定走不了这条路。我还谈什么抱负,当什么政客,我本是江湖人士,也该归去。” 纹鸢不知如何应对,一时沉默。她也不想如此伤他,其实,她内心是信任他的。她更不会舍得将他赶走。她只是,只是出于本能才会这样对他疾言厉色,对他产生怀疑,对他质问…… 自己和秋泽君说起弟弟宴请公子们,本是闲聊,但秋泽那般重视,又对她无意间提起的几个方位反应很大,这让她很意外。回到公主府后,她突然想起,她在儿时嬉戏时,无意间听见父亲和一个亲信闲聊,说起先前的几位皇帝,以天象结合八卦进行分封,以求保住帝位。然而,强弱兼并后,帝王的理想并没有实现,战火一再蔓延,朝代也几经更改。但是,那些大家族的人,都是些墙头草,不管是谁为君主,都表态效忠,他们盘踞在自己先祖的封地,愈发壮大起来。 她很快想到,一定是皇弟发觉天象有异,试图借用盛宴试探他们。李从厚年纪轻,自然莽撞武断,没有细细筹谋。她替弟弟担着心,又想到弟弟为了巩固地位如此殚精竭虑大费周章,有些心疼。 她本想去请秋泽君协助扶持君王,谁料,她刚步入府中,听到的却是秋泽想通知夏侯的人!身为皇家儿女,就是为捍卫皇权而生。她,真的不该那样冲动对他…… 正当纹鸢不知如何转圜时,秋泽又道:“但求公主将来能再遇到知您心思之人。多少人以为您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但在下看来,公主所求,看似微小,实则宏大。公主想要的女权,自由的爱与婚配,由古至今,可有几人实现?” 纹鸢轻轻皱眉。谁说她一介女流,就不曾有过抱负?少时读书,她崇拜的,就是女主武则天。命运并没有将她推上一个高点,而只是把她变为一个恨嫁的老姑娘啊。 秋泽君行一大礼:“此番本为误会,但也令在下心寒。若公主以后再擅自入府,对我几番盘问,此前的知遇之恩,怕是无需再记挂。” “秋泽君这是何苦,我,我向你道歉。”纹鸢知道,这天下懂她心思的人不多,就算秋泽君真的有异心,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她真的不该如此冲动。 正在此时,宫人来报:“殿下,陛下临时更改了赴宴时间,公子们均已乘马车入了皇宫。” 纹鸢看了一眼秋泽,他叹了口气,摇着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