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帝探病
秦叔宝居住在朱雀大街西侧的安业坊里。 李世民等五骑出宫门后过禁苑再入芳林门,向南绕上朱雀大街,很是驰骋了一阵。 李世民自从夺宫成功之后,除了上次到渭水边与颉利可汗相见以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与武将们一起扬鞭疾驰。 不过城没有田野那样空阔,无法尽兴。 李世民侧头问侯君集道:“叔宝兄原来身体一直康健,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侯君集叹道:“其实秦将军自去年下半年以来一直不好。想是他为陛下之事一直强撑着,现在大事已定,他再无牵挂,就此躺倒不起。唉,听说他一到天冷之时,症候似乎就会加重。” “什么症候?”李世民问。 “浑身疼痛无力,经常咯血不止,而且脸色蜡黄且白,如纸一般。”侯君集答。 “请太医看过没有?” “看过了,太医说他积劳成疾,内伤复发,需慢慢调养。”侯君集说。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秦叔宝的住宅门首。 段志玄让门人入内通报,被李世民挥手止住,说道:“不用麻烦了,若叔宝兄知道我来,定要强撑着起来行礼,如此就不是我来瞧他的初衷了。” 那名门人在前引路,领着几个人穿门过院,直奔秦叔宝居住的后堂里。 房内略显阴暗,居中拢着一盆彤红的炭火,将屋内烧得暖融融的。 左边的桌榻面前,点着一盏红灯笼。 秦叔宝闭目躺在榻上,柔和的光芒射在其脸上,略微增加了一些红润。 榻前坐着一名妇人,想是秦叔宝的夫人,身边站立一名侍女手端瓷盏,不知要为叔宝喂药还是喂饭。 那名门人进房后轻声禀报了一声,叔宝夫人原来没有见过李世民,现在闻听皇上驾到,顿时慌忙起来。 她匆忙起身要向李世民下拜,不小心撞翻了侍女手中的瓷盏。 只听“咣啷”一声,那瓷盏在地上跌得粉碎。 这声响惊醒了秦叔宝,他睁开眼,见李世民等人已走到榻前,急忙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说道:“臣未及时迎接皇上,罪该万死。” 李世民伸手将他按回去,轻声说道:“叔宝兄,我悄悄来这里,是我不让他们事先通报。你身子沉重不可妄动,千万不能再加重症候。” 尉迟敬德在旁说道:“叔宝兄,你就好好躺着吧。别因此再有什么闪失。” 秦叔宝点点头,慢慢又躺回,他的眼中忽然涌出了热泪,哽咽道:“皇上刚刚即位,正是需要臣等出力的时候,唉,臣之身体实在不争气,不能为皇上效力不说,还累皇上挂念,臣心中心中实在不安。” 叔宝夫人取来椅子,李世民点点头坐了下来。其他人不敢坐,依旧侍立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用手抚在秦叔宝手背上,安慰道:“叔宝兄,以往征战中,敌阵中骁将锐卒张扬炫耀时,我多命你杀入敌阵以夺其势。你每次都不辱使命,跃马负枪而进,冲杀于万众之中。那日我们说起,你已经历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后出血计有数斛,焉得不病乎?你为国如此,功已甚大,何得不安?若说不安,还是我心里最为不安。眼下天下渐平,该是你们这些功臣休憩的时候了,你却得了如此重疾,唉眼下只有多为你访名医,用药石,争取早日调养好,我心才安啊。” “皇上这样说,臣惟有感激涕零。臣看眼下之势,不能起身为皇上效力了,可还空挂着朝廷的官职,皇上又赐下了丰厚的实封。皇上,臣有一事相求。”秦叔宝道。 “叔宝兄尽管说。” “臣不能为皇上效力,然也不能占着朝廷的位置。请皇上答应赐臣致仕归家养病,也算是报君恩之万一。”秦叔宝说。 李世民扭头看着身后四人,感叹说道:“人称叔宝兄仁义勇猛,这仁义一节并非皆轰轰烈烈之事,惟从细微处才见精神。叔宝兄为朝廷考虑如此周到,疾病之中不愿荒弛朝廷制度,委实可叹啊。” 他又转过头来面向叔宝,摇头道:“不可。你现在好好安心养病,不许再虑其他。现在朝中文武官员确实需要裁减,然你万不能告退。你病情沉重时,不许他们前来叨扰你。待你病有一些起色,可据你的精力让他们入府来向你禀事。叔宝兄,天下的大事还要我们君臣一起来办,这日子还长着很呢!” 秦叔宝感动的热泪盈眶。 李世民举目四壁,见房中家具简陋,又兼光线不好,因嘱咐长孙无忌道:“无忌,传我的话。让殿中省为叔宝兄另觅住所,并添置家具,费用由殿中省支付。” 若让殿中省支付费用,则是由皇上自掏腰包,这下子等于又赐给了秦叔宝一处宅子。 叔宝夫人一直退在一侧,心里不免惴惴然。 现在听了李世民的话,明白这是要赏给自己一处宅子。 她见叔宝只顾哽咽难说成话,急忙跪下拜道:“贱妾代拙夫谢皇上赏赐。” 李世民说道:“起来吧,你要好好照顾好叔宝兄。只要他的身体好起来,即是你的最大功劳,朕会单独赏你的。” 李世民又与秦叔宝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出门。 他走到院子里过了中堂,忽然停步,转对长孙无忌道:“叔宝兄如此仁义英烈,可以下一道明诏彰其事迹,使天下武官心慕效之。” 长孙无忌道:“秦将军仁义英烈,性情敦厚,且时时为朝廷着想,有可彰之道。臣定传旨秘书省,让他们及早拟诏。” “不用了,你还是告诉如晦吧,他知道我的心意,可让他先拟诏交由秘书省。”李世民道。 “臣遵旨。” 这时尉迟敬德插话道:“皇上刚刚说过要抚民以静,现在大彰叔宝之功,似乎有点不妥吧?” 长孙无忌听完不安地瞪了尉迟敬德一眼。 自从玄武门事变后,尉迟敬德以为自己功劳最大,似乎变了一种性子。 他对同级僚属往往如斥下属,就是到了房玄龄、杜如晦面前,也常常根据自己好恶直言相抗。 眼下李世民刚刚说过要下明诏彰叔宝之功,他马上就提出反对意见。要知道,这是一种抗旨的行为。 李世民听后倒是没有什么反感,思索了一下说道:“不对。李承明和李孝常还没有平定,北面还有颉利和梁师都,四夷也更是未完全安定。抚民以静并不意味着马放南山,铸剑为犁。敬德,眼下不可有任何懈怠,习兵练武,那是一刻也不能停的。”
尉迟敬德又道:“既然这样那陛下为什么不让我等出征,讨平逆贼呢?” 李世民有些不悦,他看了尉迟敬德一眼,语调依然平和地说道:“李孝常不过是介癣之疾,巴蜀更是困守之地,之要拿住了李承明,叛贼没了拥立的对象,一切就都平定了。你莫不是以为合李靖和李世绩之力也不如你尉迟敬德吧!” “再说我说现在要偃武修文,那是对治理天下而言,然武备不能有一丝儿松弛。以往君主在太平之时,多修长城以阻外狄侵扰,长城修好,就以为万事大吉。殊不知长城为死物,抵抗外狄毕竟要靠人。这样反而受了长城之累,终致败亡。敬德,要知武备一道,须常抓不懈。何况天下尚未太平,万万不可产生骄逸之心理。” 尉迟敬德、段志玄和侯君集急忙答应,尉迟敬德虽目空一切,然到了李世民面前,依旧心怀畏惧。 “还有一点。”李世民的眼光扫过四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皆为我的旧属,又立有大功,与其他人相比和我多了一层情分。这一点,我心知,你们也心知,那是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的。然到了群臣面前,你们不能有任何的特别,大家都是平等的,与我没有远近之分。我已非往日的藩王,现为一国之君,应舍一己之私,求天下大同。敬德,我听说你近来盛气较旺,动辄欺凌同僚,甚至和玄龄、如晦争吵。你若始终有理,我欣赏你的正直之气,然若是因为骄横所致,什么时候都以为自己功大,老虎屁股摸不得,那是不许的。赵弘智劝我要克制己欲,那是为国着想。你们作为臣子克制己欲,力求中规中矩,与同僚和睦相处,一心为国办事,那也是为国着想。你们明白我的心意吗?” 四人齐声答应,尉迟敬德的黑脸上大汗淋漓。 几人出门上马,绝尘而去。 李世民等人离开以后秦叔宝的妻子看着矮他上咳嗽不止的丈夫,忍不住泪如雨下。 秦叔宝长吐了一口气,对着老婆说:“有什么好哭的,吾少长戎马,所经二百余阵,屡中重疮。计吾前后出血亦数斛矣,安得不病乎?放心,我现在还没儿子送终呢,不会死的。等我病好了以后你我夫妻还要生个儿子养老送终,继承我的爵位呢?” 秦叔宝并不知道,从此以后他疾病难愈,一直与病榻相伴,再也不能上阵打仗。当然也没法生下儿子来,这样一直挨了十二年,终于油尽灯枯阖目而逝。 李世民赠其为徐州都督,封其为胡国公,令所司在其坟前立石人马,以彰其战功,并准其陪葬昭陵。 贞观十七年,秦叔宝与诸功臣一起图形于凌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