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二章 萨满大巫
明与蒙古,无问可知乃是天生的仇敌。虽然自蒙古退出中原,然而两者之间的仇视与争战,从来没有真正停息过。 现在蒙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打遍天下的超级大国了,自从被明赶回草原后,内部又不断的分裂,如瓦刺、朵颜等部一一自立,相互之间也是战火不断。但在汉人眼中,一般还是习惯性地以“蒙古”来统一称呼。 据先人说,“蒙古”二字乃是银之意,在蒙古人眼中,银乃是上天赐于最可宝贵、最有灵性的金属之一。看着那不答身边挂着带有巨大牛角的银制面具,陆炳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既然有胆子来中原,为什么又没脸见人?”陆炳逼视着那名大巫道:“宁古大师莫非就是这等行事么?” “你胡说”,不答脸色通红:“我师傅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勃额,若不是你们的典真人要可汗出面请我师傅,用铺满黄金白银的车子拉我们也不肯来呢。” “很好”,陆炳点点头:“果然如此。” 在草原上,普遍信奉的,便是萨满教。萨满教乃是信仰万物有灵,谓之世间共有三界,上为天,诸神所居;中为地,人类所居;下为地狱,鬼魔所居。 萨满中大巫,教中称为萨满,萨满教之名由此而来。蒙古各部,所崇仰的神灵各不相同,每部也都有自己的萨满大巫。一般萨满大巫以女性为多,蒙古人称之为“奥德根”,而男性大巫颇为少见,称之为“勃额”。 但男性大巫的地位,却远较女性大巫为高,也许是因为其少见的原因。因此陆炳虽然不象梅清般对那位宁古大巫的修为有所感觉,但他一看到其形象样貌,但猜到必然是来自北地的一流萨满大巫。 萨满的传承与佛道完全不同,颇有神秘的地方。据说一个部族的兴旺与否,最根本一点便是看其部落中萨满大巫的数量与能力。而萨满大巫的出现,既不是修行的结果,关键也不是师承,完全就是自然出现的。 一个人成为萨满,完全没有任何原因,可能他或她,一夜醒来,便成了一个大巫。他或她头脑中的知识、身体内的修为,以及法门及经验,就象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就完完全全的成了其思想的一部分。在以后,他或她便以大巫的身份,在部族中驱恶治病,祈福祛灾。而一个萨满,虽然会接受比其更高一级的萨满的指引,但其修为的高低与能力,其实在他或她成为大巫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也许是适应北地民族血液中的苍莽与彪悍,萨满大巫的战斗能力之强,更是令人心惊。萨满大巫的生命并不象修佛与修道之人那般绵长,而是与常人无异。对他们来说,个人生命的长短并无意义,他们的灵魂与思想,本来便是依靠上天的旨意,会在自己rou体死亡后自然地选择应用的下一代传承下去,因此,他们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使自己个人生命延长的修炼中的。 萨满大巫通常并不参加战斗,而是更多的依靠其智慧指引族人。即使是参加战斗,也更多的是在激励与辅助战士。但当一个萨满大巫选择自己亲身投入战斗后,却经常是惨烈无比。一场战斗结束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位大巫生命结束的时候。 前朝玄教教主张留孙在一统天下道门的过程中,曾有多位元朝萨满大巫助战。那些大巫的战斗能力,以及在战斗的中疯狂表现,确实令天下道门中人,都不由自主的暗暗心惊。 中土修道之人,自来爱惜自身,但凡争斗,都是先求自保,再求伤人。双方都是如此,因此比拼中大都会留一线,免逼得对方急了,以命相搏,两败俱伤。但萨满大巫完全不是如此,一旦出手,便毫无保留。这样的风格,很是令各道门中人不适应,也因此受损颇巨。 但自由明朝将元人赶回塞外百年以来,中土道门,也已经有百年的时间未曾接触过萨满了。若不是陆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前朝及本朝道门中事极为熟悉,也不会知道这些。 因此,一听那名叫不答的汉子亲口说出是典真人请其师傅前来,陆炳便将眼神转向了站在一边的陶仲文道:“典真人,不知此事,你可何解释没有?” 典真人陶仲文满面含笑地道:“哦?陆大人所指何事?” “我大明与蒙古人,乃是世代仇敌,水火不容”,陆炳沉声道:“而今陶大人不经朝廷许可,私自请蒙古大巫偷入国朝,不知意欲何为?这私通外番、勾结邪魔、欲行不轨之事,总须有个说法吧?” 听着陆炳口气咄咄逼人,陶仲文却依然满面是笑:“陆大人也未免有些固执了。此番贫道前来安陆,却是为了一件师门私事,纯以修真人的身份。宁古大师,乃是贫道请人做一见证的。虽然你我在朝为官,但谁不能有一二修真道友?海外修真之士甚多,难道依着咱们大明朝的规矩,就不能认识交往了不成?” “若是寻常交往,自无不可”,陆炳摇头道:“但刚才不答也说了,宁古本是其部中法师,乃是因可汗之命,受你之邀而来,说什么修行道友?何况就算是你师门中事,处理私情需要见证,我中土道门之事,还要什么外番法师来做见证?难道你师门,竟然出身海外不成?” 陶仲文笑容不便,正要分说时,忽然闻得身后一声叹息。 这叹息之声苍老浑然,令人听在耳中,心内却都不由一静。众人转头,只见那位宁古大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众人中间。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掀去了头上的皮制兜帽,露出本来面目。这位宁古大师看来已经非常苍老了,头发已经非常稀疏,却编成了数中长长的辫子,散落在脑后。两道眉毛也已经稀疏,却有几茎长眉,在两侧垂了下来。两只眼睛周边皱纹重重叠叠,脸上也许是久经风霜,也长满的皱裂,泛出一片灰黄之色。
“我确实不是典真人的朋友”,宁古大师一开口,声音依然苍老之极,但却毫无不答那种怪异的口音,便如同一个汉民老人在说话一般:“我此来,也不是为了什么见证师门私事,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可汗之托。” 他浑浊的眼睛远远地看了过来,在梅清的脸上直直定住:“这位朋友,我乃是为你而来。” “我?”梅清大讶:“大师找我何事?” “我也不知道”,宁古大师叹息着,浑然不管众人听了他这句话后表情各异:“是天神的指引。我知道你能解答我心中的困惑。所以,我就来了。” 一直笑容不变的陶仲文听了宁古之言,脸色终于有些变化。他收起笑容,转头对着宁古说道:“宁古大师,本国师可是与立明可汗有约在先……” 宁古大师呵呵一笑道:“可汗知道,我也知道。只不过萨满的命运,也就是部落的命运。” 陆炳听了宁古之言,心中一喜。刚才他在见到对方这几个人时,便心中担忧。对方四名高手,个个都是一流的人选,若真是话不投机,动起手来,自己一方难免便要落在下风。 现在这位宁古大巫不知为了什么,居然会口口声声需要梅清解释困惑,那无论如何,想来不会与梅清为难了。若是能得他不参与其中,甚至反戈相向,那自己这一方,便有利得多了。 陶仲文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等变化,因此才急着提到与可汗的交易,想逼宁古就范。但看来宁古在部落中的地位极为超然,竟然毫不买账。 陆炳如此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立时便插言道:“宁古大师不知找梅清,有什么困惑之事?只是此事不方便叙话,不知可否押后?” 宁古大师叹息着摇摇头道:“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着见梅清一面。我的寿命,也已经是就要到了尽头,却是再也等不起了。” 梅清与陆炳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什么,这位宁古大巫说话,给人一种无法怀疑的感觉。 梅清想了想,便诚恳地道:“梅清一介后生晚辈,修为浅薄,也不知何事能稍有助力。若前辈有什么要问的,尽管说来便是。” 陶仲文见势不可为,哼了一声,与黄谷虚、卓晚春,都是向后退了几步,任由宁古师徒二人在前。 不答听了宁古说出“寿命到了尽头”的话,大惊失色,叫了出来道:“师傅……” 宁古伸手止住了不答的话,浑浊的眼中,闪出一点热烈的光芒来,看着梅清道:“我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在你们中土修行人的眼中,可能也不算什么。但在草原的奥德根和勃额中,还没有一个象我这样长寿的。但是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已经隐约听到了天神的召唤,我离开的时间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