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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宋阀》已过十万字,背景同样是两宋时期,但不同于御用闲人的风格,希望能让书友们有不一样的感觉。这是《宋阀》开篇,书友们先品品,如果觉得合意,本章后面有直通车送您过去。 ............................................... 大名府治下夏津县西南,有一村落,村中几百户人家近半姓徐,因此得名“徐家庄”。这夏津县是本朝名将马仁禹的家乡,尚武之风盛行,其中便以徐家庄为翘楚。但凡庄中成年男丁,多少都有些手段,使得枪棒,更兼庄里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徐家庄因而远近闻名。 这日晌午,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没有半丝凉风。村里的乡亲大概也被这日头烤得焉了,全缩回了家,偌大一个徐家庄看不见几个人影。偶尔窜出几名顽童,蹑手蹑脚偷到树荫下乘凉的大人身边,一把掀开别人盖在脸上的蒲扇,又高声尖叫着四散逃去了。只留下被扰了清梦的汉子破口大骂。 此时,那条贯穿村庄的青石路上,两人匆匆而来。个头略高那人,着一件交领蓝袍,扎着根布带,把衣摆系在腰间。头上松垮的挽个发结,脚上穿着双破边的皮靴。约十八九岁年纪,四方脸,扫帚眉,皮肤黝黑,十分精壮。 那矮一点的,却穿一件白边黑袍,衣着虽不华丽,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与同伴年纪相仿,但生得清秀白净,只是身板略显单薄。这两人均是满头大汗,行色匆匆,直投村东而去。 “前些日子听说他生了大病,徐太公遍请名医也不见起色,怎么突然就好了?”那白净的少年边走边嘀咕道。 “管那鸟事干啥?救人要紧!”黑小子神色凝重,倘若迟个一时半刻,马泰让人卸了膀子剁子蹄子,咱们可就失了义气,让人耻笑! 小白脸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忽又说道:“不对,我昨日听村西头刘mama说他醒来以后,连徐太公都不认得?又说那厮是个混世魔王,玉帝要收了他的性命,念在徐太公的功德上,只收了两魂六魄,让他作个呆子?” 一听这话,那黑小子啐了一口:“去年的事你忘了?” 小白脸突然一个哆嗦,去年刘媒婆给徐九说了门亲,据说是县里大户人家,姑娘长得是柳叶弯眉樱桃口,瞅上一眼就不想走。他哥仨不放心,非要去县里替徐九把把关。好不容易在县城里转悠了半天,找到了那户人家,在墙根那儿趴了半天,差点没让衙门里的公人拿了去。那姑娘的确是柳叶弯眉,可眉毛只有一边。也的确是樱桃小口,可再小的口也被那两颗大龅牙给撑开了…… “不错,刘媒婆的话能信,屎都能吃!” 说话间,两人在村东头那所大宅子前停了下来。这处宅院在徐家庄的地位,不亚于城里的县衙。原因无他,这宅院的主人是徐太公。说起这徐太公,不光在徐家庄,就是整个夏津县那也是威名赫赫。庄里的小子们,从光着腚吃鼻涕开始,便听长辈们讲述着徐太公的光辉事迹。 “谁去?”小白脸望着徐府大门,吞了一口唾沫。传说中,徐太公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徐家庄里无论是谁走到这门前,都得把腚夹紧,生怕嘣出一个屁来,惊动了府里的凶神。 “自然是我,论胆气,论手段……”黑小子话刚说到这儿,就听身边一声冷哼,小白脸愤然向前,“嘭嘭”拍打着徐府大门。 不多时,就听吱嘎一声,门开处,闪出一张脸来。此人生得好相貌!一双剑眉,既浓且长,略有几分粗犷。但那双眼睛,却是分外清澈秀逸。鼻梁挺直,如刀刻一般。嘴唇薄而上翘,十分冷峻。这少年便是徐太公的小儿子,徐卫,因排行第九,又称徐九。门外两人,便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白的名唤杨彦,黑的叫作张庆,都是徐家庄出了名的“愣头青”。 门口的小白脸杨彦见徐卫就杵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们,心头一怔:咱打小就一块玩尿泥巴,虽说总是你撒尿我和泥,但那也是青梅竹马,怎地连我都不认识了?难不成真像刘mama说的那样?这厮被玉帝收了魂?成了呆子? 没等他想明白,后面那黑小子张庆大步上前叫道:“还认得我么!” 徐卫看着他,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张庆和杨彦对视一眼,心说这下歇菜了,咱四弟兄一个被扣,生死未卜,一个成了呆子,人事不懂,这可如何是好? 张庆叹了口气,徐九呆了,要救马泰就得另外想办法,一念至此,便对他说道:“没事,你好生休养,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杨彦还不死心,把自己的脸凑到徐卫跟前:“你再仔细瞅瞅,杨彦,徐家庄头号俊后生。” 张庆一把拉过他:“走吧,再迟些,马泰的膀子就没了。”杨彦牙疼似的咂巴着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道理啊,就咱这张脸,甭说是呆了,就是死了也忘不了,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了?可见徐卫那模样,分明是半点印象也没有。颇有些伤感地拉了拉徐卫的手,便跟着张庆走了。 两人刚一转身,就听背后传来徐卫的声音:“怎么回事?谁的膀子没了?” 张杨二人面面相觑,听他说话,不像是呆子吧? 杨彦心头一喜,当即将事情合盘托出。原来,徐卫这些天生病,他和张庆,还有一个叫马泰的发小,实在闲得发慌,便到县城里耍,照例寻了一家赌坊试试手气。他和张庆两个输了几两银子以后便罢了手。可马泰那厮,却赌红了眼,足足输了五十两!又没银子给,便说立下字据,十日之内一定归还。夏津县谁都知道,他们这伙二愣子虽然浑,但信誉向来是不错的。 可这回那家赌坊好像是换了东家,根本不买账,招呼都不打,直接便动起手来,按说以他们哥仨的手段,五六个汉子不放在眼里。可那赌坊的东主却是个行家,上来几脚,他们还没看清楚,马二就被踹在地上挺尸了。马泰被制住,剩下两个也没辙。这不,回来搬徐卫这尊凶神。 杨彦满脸晦气,平常横行惯了,这回栽在别人手里,看得出来他很不服气。 “他是,我朋友?”徐卫听完了,问了一声。 “废话!他还救过你的命!”杨彦大声道,又补上一句:“五六岁的时候。” 徐卫闻言,没有半分犹豫,点头道:“去赌场。” “我的意思,凑钱救人,还是不要动粗的好……”张庆插话道。徐卫看了他一眼,这倒是个谨慎人。 “凑钱?”杨彦白了张庆一眼,“哥哥,非是兄弟不仗义,这可是五十两……” 徐卫略一沉吟,步出府门来:“去了再说。” 杨彦一见,来了精神:“可要带上家伙?再叫上些助拳?娘的,欺到我徐家庄名下,哼哼!”见徐卫已大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赶紧跟上前去扯了回来。 张庆有些迟疑,徐家老九的恶名,那是整个夏津都传遍的。性情暴戾,手段了得,加上头脑简单,他这一去,少不得要大动干戈,可不要闹出人命才好。忽地咬了咬牙,啐了一口,撵上前去。一路上,张杨二人自然少不得再向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卫作一番自我介绍,按下不表。 夏津县西倚运河,又处大名府境内,水陆交通便捷,南来北往的客商无数。县内客栈,赌坊,酒楼,茶肆众多。又以赌坊最为有名,不论是腰缠万贯的大商巨贾,还是奉老婆之命怀揣三五铜钱出来打酱油的本地闲汉,都爱到赌坊里一试身手。 富商们赌输了钱,无非是轻笑两声,继而大摇大摆的到窑子里逛逛。闲汉们要是输了打酱油的钱,就不得不在脸上抹把灰,再把衣服弄得凌乱些,回去向浑家哭诉今日在街上遇到了徐九一伙云云。这样,非但不会被骂,妇人们还要为自家汉子没有头破血流,缺手断脚而庆幸。 大通赌坊就在夏津县城北门内,虽然天气炎热,丝毫不减赌徒们的兴致。赌场内客似云集,吆喝声,尖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两名收拾利落的汉子负手立于门口,见那衣着光鲜的人,便打拱作揖,若是寻常人等,便调侃笑骂几句。但凡听到里面一声招呼,就虎吼着窜进去。 徐卫,张庆,杨彦三人进了城,便直奔大通赌坊而去。那两名打手正取笑一个输光了衣裳的破落户,忽然瞥见先前被赶出赌场的两个小子又回来了,再定晴一看,心里齐齐暗叫一声:“这番苦也!” 先前这几个小子在赌钱的时候,他们就认出来,正是徐家庄徐老九那伙子人。新来的东主似乎不知道徐卫的大名,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跟人动武,劝都劝不住。哪有这么办事的?这回好了吧,把徐家小霸王招来了!哎,不是说这厮遭瘟了么? 赌场内,两名打手飞奔入内堂,不多时,只见一身着团花袍的虬髯大汉窜将出来,敞着胸口,一身横rou,目露凶光。见徐卫三人已踏入赌坊,高吼一声:“都停手!”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徐卫一见,心说恶霸怎么都这副造型?却不料那汉子说罢话,便将身一侧,躬身道:“大官人,请!” 又出来一人,四十开外,个头不高,却极壮实,八字眉,吊角眼,一脸戾气。穿一领蓝布直裰,挽着袖口,两条手臂青筋直冒,块块肌rou,棱角分明,一看就是练家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剽悍的汉子。那人一出来,眼光从徐卫三人身上扫过,扯嘴笑道:“银子带来了?”声音虽然不如那虬髯大汉洪亮,语速却极快,颇有几分威严。 杨彦一听,怒从心头起,哪来这种不开眼的混蛋,没看到咱们九哥都到了,还咋呼个鸟,找死呢?于是怒骂道:“瞎了你的死鱼眼!看清了,这是徐……” 徐卫伸手一挡,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两步。他一动,四周围观众人退潮般齐齐后撤,圈出了场地来。按惯例,徐家老九一出马,话不过三句便要大打出手,还是先躲为妙。 “人呢?”徐卫波澜不惊的问道。 “第一句……”有人暗暗数着。 “钱呢?”对方抬头向上,冷冷道。 “我在问人。”徐卫还是那副口气。 “第二句……”人群继续后撤中。 那人刚要说话,穿团花袍的汉子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一阵,那人听罢,脸上阴晴不定。他就是徐九?好些人都说这小子遭了天谴,只剩半条命,连屎尿都拉到床上么? 早就听手下人说过,徐卫虽然凭着拳头在夏津闯出偌大的名号来,其实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子,可如今亲眼见到,仍旧有些惊讶,这么年轻? 那人阴着脸盯了徐卫半晌,再微微点了一下头。花袍汉子呶了呶嘴,自有两人转入里间,片刻之后,提着一个被绑作一团的大胖子出来。只见他头发被扯散,衣衫也凌乱不堪,左脸颧骨一处红肿,右脸简直就是个开花馒头。不用说,肯定挨了一顿胖揍。 “拼了!”一见马二被人揍成这副德性,杨彦双眼一红,就要上前拼命。在夏津县,只有咱们欺负别人,如今居然被人欺到这份上了,不弄死两个,难消心头之恨! 徐卫还是把手一伸,挡住了他。对方人多势众,贸然动粗,不但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杨彦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还是徐卫么?哪次干架不是他徐九第一个动手?这厮一贯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抢三分,何曾如此忍让过?难不成一场大病之后,转性了? 不光他一头雾水,就连围观的赌客们也是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可是徐卫,徐家老九!夏津县有名的小霸王!这位小爷可是以暴戾闻名,谁见了他都躲着走,今天怎么…… “你怕他干啥?难不成你连自己也忘了,你可是徐卫……”杨彦低声说道。 “既然我这么有名,对方想必也知道。既然知道还扣我朋友,就是有备而来。”徐卫平静的说道。杨彦一听,再不言语,倒是张庆神色怪异,心说徐九这厮从前可是用拳头当脑袋使的,从来也没说过如此有条理的话。 迎着无数疑惑的目光,徐卫颇为客气的问道:“这位怎么称呼?” 那人心里也没底,不是说这徐九手段狠毒,为人骄横么?这副做派,分明是个谦谦君子,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枪? “好说!在下杨进,江湖上朋友抬爱,送个绰号‘没角牛’,半月前接手这大通赌坊。”那杨进却是十分托大,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徐卫既然是夏津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压倒他,就必须比他狠,比他横! 半月前刚接手?徐卫心中雪亮,人家这是想借着挫自己的威风在夏津扬名立万。当即一笑:“事情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古今同理。这厮在我赌坊欠下五十两赌债,少一钱,别想出门。”杨进把话说得不留丝毫余地。这话一出口,围观的闲人们都暗想,这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还不说徐卫家里的背景如何。光是这位小官人的名气,手段,就是运河里那些扛刀吃饭的家伙,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你初来乍到的,不拜他这处码头也就罢了,还敢口出狂言,嘿嘿,今天有好戏看了。 谁也没有料到,徐卫居然颔首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身边的杨彦又忍不住了,低声道:“九哥,你莫不是魔障了?” 徐卫使了个眼色:“别急,咱们是讲道理的人。”对方敢把话说这么满,想必是有侍无恐,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想到此处,又转向杨进“我这个人读书不多,但也听说过赌债赌偿,你说呢?” 杨进闻言大笑:“还想赌?嫌输得不够么?”若论赌博,咱穿开裆裤就玩骰子,竹牌,闭着眼睛也能玩过你,看来传言不假,徐卫虽然手底下功夫了得,脑子却不太好使。起先还担心,本想趁着这厮患病,生死难料,灭了他一伙人的威风,可他却突然出现了,事情恐怕有变数。现在看来,就算他徐卫再厉害,不过是个莽夫,不足为虑。 “是这个意思。”徐卫也笑道。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让你死个明白,来!”杨进把手一挥,走到一张大赌桌前立下,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信心满满。张庆杨彦暗暗叫苦,徐九虽然武艺了得,可这赌技却是烂到姥姥家了,十赌九输,这不是摆明了要往火炕里跳,拉都拉不住么? 那看热闹的赌客们大眼望小眼,心说徐九又犯浑了,他那臭手气,只怕人没救出来,还得把自己的裤衩都输进去。嘿,反正两方都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倒乐得看个热闹!稍后少不得还是要武力解决,咱们可得闪快一些。 众人正待看一场宰杀肥羊的好戏,却不料杨进又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一码归一码,你这兄弟欠我五十两银子,这笔债需还清,你才有资格和我赌。” 这话一出,就连赌客都觉得杨进真不是个爽快人,既然答应赌债赌偿,又何必摆这一道? “兄弟,莫逞强,不行我来……”张庆在背后对徐卫说道。他隐约感觉到徐卫这一病,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可从小一起玩到大,他还不知道徐九?脑袋一热,眼睛一红,什么都不管不顾,你让他去拦县太爷的轿子,他敢把人轿帘扯下来擤鼻涕。 杨彦虽然也是个爆脾气,可眼下马二在人手上,他不敢大意,随声附和:“不错,张庆手气向来都是极好的。” “没事。”徐卫说话间走了过去。伸手从桌上抓起两粒骰子,神情变得异样起来。只见他把那两粒骰子摊在掌心,轻轻的摩挲,细细的把玩,那模样好像手里捏的不是骰子,而是握着一位美娇娘的纤纤玉手。 “你害我不浅啊……”把玩着骰子,他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来。 杨进却是等得不耐烦,捶着赌桌道:“赌是不赌?少他娘的磨蹭!” “赌!”徐卫将骰子扔还桌上,“不过我身上没带银子。” 杨进浓眉一皱:“那你拿什么跟我赌?”这小子该不是想硬抢吧?若真是这样,那倒省事了,大爷敢到夏津来抢饭吃,手底下没点真功夫,身后头没帮兄弟伙怎么成?要敢动粗,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一条左手能值多少钱?”徐卫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张庆杨彦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这才是徐九的风格嘛。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九就是那典型的不要命! 杨进一时没有答话,这小子摆明是来耍横,若是被他压过势头,以后如何在夏津县立足?这厮是本地一霸,若是刹了他的威风,就没人敢在大通赌坊寻晦气。自己也算是站稳了脚,就算以后他想报复,凭自己在衙门的关系,还怕他个屁股上蛋黄都没干的黄口小儿?哪怕他家里有点背景,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大官人,徐卫赌技不入流,赌品却是极好。暂且应下他,等他输了,看他如何收场。”那袒胸露乳的大汉又上前耳语道。 杨进听罢,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声道:“好!诸位都来作个见证!你徐卫在夏津县也是号人物,一支左手,我作价五十两!”好个没角牛,简直应该叫铁公鸡!他输了毛都不用拔一根,若是赢了,徐卫怎么收场?若是真剁下一条左手,以后就是个废人。若是抵赖,名头也就臭到家了。 徐卫倒是干脆,伸出右掌,张开五指一晃:“五百两。” “五百两!你当你是知县相公?”杨进一掌拍在桌面上,差点没跳起来。 徐卫不理他,环视四周:“诸位,有谁认为一支左手不值五百两的,站出来。”既然都说我有名,那就试试人气吧。 当着这个凶神,谁敢出头?大家都清楚徐九是个浑人,平日里没少干坏事,虽然不至于恨之入骨,但心里却是极其鄙夷的。可鄙视归鄙视,要是得罪了这个小霸王,以后就不用出门了。保管有人天天轮班守在你家门口。 倒是人群中有几个与徐卫相识的年轻人,都低声说道:“以徐九的名头,五百两都是少的,一千两也不多……”话一说完,赶紧钻进人堆里。没办法,徐九名声太臭,今天他要是栽了,以后在夏津就抬不起头来,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徐卫听罢,转头对杨进笑道:“如何?赌不赌?” 后者暗思,以自己的本事,赢他徐卫还不是易如反掌?就算作价一万两又怎地?且依了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一念至此,便豪气万丈的吼道:“好!看在你徐九的名头上,五百两!来人,拿家伙来!” 那花袍壮汉应了一声,转入里间,片刻之后,手提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出来。人群一阵惊呼,这回可是玩真的,十年难得一见的好戏码!真后悔没带老婆孩子出来看看这阵势! 杨进满以为,这些毛孩子就算再怎么横,道行始终还浅,打架斗殴,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把戏,看到真刀真枪,还得吓得软蛋。 可徐卫神色如常,看到那刀眼都不眨一下,朗声叫道:“杨彦!” 杨彦大喝一声,挺胸抬头上前,虎吼道:“九哥,但有吩咐,刀山火海!” “左手放在桌上。”徐卫话音方落,本来昂首挺胸的杨彦突然萎缩了!眨了眨眼睛,盯着徐卫看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赌,赌我的,我的手?” 张庆第一反应是想发笑,但一想到徐卫那出了名的臭手气,心头一凛,上前劝道:“徐九,现在不是耍把式的时候,你……有把握吗?” 徐卫扭头看着两个“刚认识”的朋友,正色道:“如果输了,我赔条右手给你,怎样?”他这个人虽然浑,但向来是说一不二,一诺千金,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信誉。 杨彦当即点头,作义薄云天状:“好!若是输了,你我兄弟便作个独臂双盗,名头也是极响亮的!”话放出口,想起从前徐卫在赌场里的“辉煌”战绩,又轻声补上一句:“算了,若是输了,你也不必赔我一条膀子。” 徐卫轻笑一声,拍了拍杨彦肩头。那头的杨进,本欲发作,但仔细一想,徐卫本来也没说赌他自己的手,真要扯皮,还不一定说得过他。再者说,自己赢定了他,等他输了,剁了他兄弟的膀子,徐卫的名声就更臭了。夏津县地面上的人,便知道他徐卫不过是个无胆鼠辈! “废话少说!划下道道,怎么个赌法!”众目睽睽,杨进已经等不及想剁下杨彦的那支白嫩嫩的小手了。 “客随主便,你定吧。”徐卫漫不经心道。 “好,就赌双陆如何?”杨进伸手一捞,便将六粒骰子抓在手里,紧紧握住。但只要细看,就能看出他紧握着的手有一些细微的动作。 徐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点了点头。随即扭头问道:“什么是双陆?” “啊!”挽着袖子,将一条白净的左手乖乖伸在赌桌上的杨彦听到这话,差点没昏过去!九哥啊九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就是再怎么呆,也该知道“双陆”吧?咱十二三岁那年,连压岁钱都输在这上面了,你回去偷钱买炮仗,让你爹逮住,一顿狠揍,直接在床上过的年,这都忘了? 张庆也不免冷汗直流,紧张道:“你不是逗兄弟耍吧?双陆,以六粒骰子为戏,同色为贵,驳杂为贱……” 没等他说完,徐卫已经对杨进说道:“好,就赌双陆,你先请。” “好小子!还敢让你家爷爷先,等死吧!”杨进心中暗喜,也不多话,将手中骰子捏得格格直响,手在桌面上不经意的一捶,而后轻轻往赌桌中央那个大海碗中一洒! 众人直感觉他这一洒,直将自己的心也揪出去了。特别是杨彦,鼓起个腮帮子使劲的吹,虽然明知不起任何作用,但垂死挣扎还是非常必要的,至少求个心安。 骰子与瓷碗清脆的撞击声久久挥散不去,先前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大海碗中。偏那调皮捣蛋的骰子故意要撩拨众人的心神,迟迟不肯安分下来。不知多少人暗暗吞了下一口唾沫。 这些人倒是希望杨进获胜,好让徐卫从此不敢在夏津县横行霸道。若果真如愿,杨进便算替夏津除了一害。 当最后一粒骰子落定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叫! “哈哈,掷了个‘雁行儿”!这下赢定了!”杨进背后,手下们哄堂大笑!他本人也是面有得色,气定神闲的望向徐卫。 “吾臂休矣……”杨彦一声哀呜,身子软了下去。张庆手快,一把捞住,也是满脸晦气。完蛋了,对方一出手就掷出了“雁行儿”,半点余地也没留。嗨,徐卫这回太失策了!太莽撞了!太不知轻重了!尽管他一贯如此。 倒是徐卫老神在在,伸出脖子往碗里一瞅,只见对方掷出了四个三点,一个五点,一个两点。 “什么叫‘雁行儿’?” 张庆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怨气道:“四枚三,便叫‘雁行儿’,你想赢他,除非掷出‘满园春’,或是‘混江龙’。”他估计也是在怪徐卫耍横托大,索性连这些专业术语也懒得解释。 徐卫又问道:“我如果也掷出个‘雁行儿’,但剩下的点数比他大呢?” “也行。”张庆再没有多的话。 徐卫略一点头,把衣袖一挽,从碗中不紧不慢,逐粒拾起六颗骰子,就跟那田间地头的老妪在耐心地拾取散落的粮食一般。 他倒是不急,可有人比他急,杨进极其不耐道:“大丈夫行事,雷厉风行,讲究的是个痛快。你这般婆婆mama,不如去纳鞋底吧!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一阵,发现完全没人附和,干咳两声,尴尬的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徐卫吸引了,杨彦的目光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右手,心中暗暗祈祷:佛爷啊佛爷,你庇佑我保住这条左手,我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跟徐卫这厮同流合污了,我明天就读圣贤书去! 徐卫终于将六粒骰子全部攥在掌心,左手一指杨进的鼻子:“看清楚了。”话一说完,右手潇洒的一挥,六粒骰子全部落入碗中。扔完之后,他便再也不看一眼。 “这遭瘟的骰子!怎地还不停!”有性急的,已经骂出声来。 杨进纵然胜券在握,看徐卫这般模样,也不敢马虎,瞪大眼睛盯着碗里。 “一个三……” “两个三……” “三个三……” “又一个‘雁行儿’!”方才开骂的那位老兄,迫不及待地嚎了出来,唯恐别人抢了先。 当最后一粒骰子落定时,全场一片寂静!杨进傻了眼,嘴角一阵抽搐,这怎么可能?自己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可没见徐卫用什么手法?张庆见状,本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也伸过头去,这一看,他也跟着傻了。 杨彦哪里还按奈得住?也不管什么规矩,“蹭”地窜上桌前,撅着屁股伸头一看,又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徐卫,放声大笑:“哈哈,四个三,加……”没想到,九哥大病一场之后,不但转了性,还转了运,真是因祸得福哇。 “加一个二,一个六!”又是刚才那位“争先恐后兄”。杨彦白了他一眼,也是现在心境极佳,否则真得找他好好聊聊。 徐卫虽然只比杨进大一点,但却是实打实的赢了他! “你还藏着这手?”张庆一副审视的目光,似乎他看到的不是徐卫,而是另外一个人。 徐卫重新放下衣袖,摇了摇头:“运气而已。” 杨彦昂首挺胸站在桌上,指着杨进的鼻子道:“你还有何话说!还不放人给钱!” 杨进这个跟头,算是栽到太奶奶家了,输了不说,还得乖乖放人,再赔上四百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此时,他才正视徐卫,一阵之后,开口道:“人,可以放。但银子,却需赌债赌偿。”这种做法,未免不太光棍,简直就跟耍赖没什么区别。 他的手下松开了马二,这厮今天输钱输人,脸上无光,低头走到徐卫身边说了一句:“九哥,大恩不言谢。” 徐卫嗯了一声,转而对杨进说道:“算了,赌债一笔勾销。”这厮估计是疯了,四百五十两,足够他们弟兄胡吃海喝好一阵。 “哎呀!徐九郎好气魄,好义气!”人群中炸雷似的一片称赞,并非出自真心,多半是因为徐卫没输,还会继续在夏津横行。四百五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放弃了,放眼夏津县,除了徐九谁有这分豪气!哦,不,是傻气。 插腰跨腿,身姿昂扬的杨彦站在桌上半天没人理,正郁闷时,听到这话,赶紧溜了下来:“九哥,就这么算了?”徐卫却是不搭腔。马二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脸色铁青的盯了杨进一眼,低下头去。他打小跟着徐卫厮混,从来不曾吃过这么大的亏。被揍之后他还想着,孙子,等着吧,等我九哥到了,保管拆了你这家鸟店!但现在九哥既然说算了,那也只能如此,自己这仇,不报也罢…… 杨进一怔,作为老江湖的他随即明白过来,徐卫这是在给他台阶下,意思很明白,要跟他交个朋友。人家已经给台阶了,哪有不接招的道理?再说了,在江湖上混饭吃,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当即一捶胸口,抱拳道:“久闻徐九大名,果真是条好汉!今天我杨进交下你……” 谁料此时,徐卫将手指向身旁马胖子:“别急,赌债已经了了,这笔债呢?” 张庆和杨彦听了这话,简直想喝一声彩了,到底是徐卫啊,连爹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这“义气”二字!马泰更是激动得有些哽咽了,九哥啊九哥,兄弟我啥也不说了,就算你明天要下河去做那“板刀面和馄饨面”的买卖,我马泰也跟着你! 杨进抱拳的手慢慢撤了下去,从今天徐九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可不像是个浑人呐,倒像是个老江湖,装疯卖傻,油盐不进。“你想怎样?莫不是想要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