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别与新生
打发了他。 俯视慢慢爬走的蚯蚓,银眸浮起回忆的薄雾。 一个黑袍不该有所谓的童心,但是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时,极偶尔,也会做这种无聊的事。这些小家伙对入侵他导师们的房间毫无帮助,但它们生机勃勃的活动,总是能给他少许慰藉。 将神智从过去拔出,他踏着稳定的步子走向已经耽误了浇灌的药草。 ****** 第三天,席恩走进地下室,看清养子的成果,俊秀的脸庞微微扭曲。 “主人!”哈玛盖斯微有倦色,却掩不住满腔喜悦,“您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哈玛盖斯,我说过好几遍,施法时要毫无旁骛,尤其在会精神干扰的情况下,可是你怎么做的?是不是一边注一边想她如何如何善良?”席恩压抑的语调透出暴怒。哈玛盖斯胆战心惊地倒退:“呃……” “说。” “我…我是希望她成长得心地善良,活泼可爱。”小龙哭丧着脸承认。魔王牵起爽朗得悚人的笑:“我怀疑你把所有的美德都给她了。”哈玛盖斯抱头不敢吭声。又舍不得痛打他,更来不及补救,席恩只得郁闷地看向祭坛。淡金色的光球还是飘动着,散发出纯净美丽的光晕,中央荡漾着温柔的蓝色。而前些日子,还是一道黑气和一条血光交叉旋转。 唯一的安慰是:黑色并没有消失,而是压缩成一个小黑点,里面的能量一分没少。 对未出世的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法师摩挲无形的结界壁,从中感到生命的脉动,脸上闪过满意,转头白了养子一眼:“去补眠,不用忙了。”哈玛盖斯不放心地问道:“主人,您不会污染她吧?”他可不想前功尽弃。 “我很想,可是现在提升负面感情会使她刚成熟的神格混乱甚至崩溃。”席恩冷淡地回答。哈玛盖斯松了一口长气,正要走,想起一个遗漏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创造卡塔瑞亚?” “当然是为了填补元素神的位子。”冰瞳燃起阴毒的火苗,“除了贺加斯和史列兰,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您会爱她吗?”哈玛盖斯并不意外,只关心meimei的未来。席恩怔了一下,沉吟道:“不知道,这个我预计不出。”哈玛盖斯深感无力,心道:算了,日久生情,他对依路珂不也慢慢放松戒备了吗。 吃饱睡好下来,只见席恩正在地上构绘极端复杂的图案——炼成阵。 以圆为底,神圣的古芒星为基座,一层层银色的铭文标注出精密的组成,又连接成神秘莫测的几何图形,衬着漆黑如夜的地面,就像天上的星阵图。哈玛盖斯叹为观止地欣赏,敬佩和战栗同时缠绕住他。 创造……生命…… 这样的事,是禁忌吧。 “睡饱了?”席恩侧首,秘银耳坠晃出一缕微芒,为仿佛黑水晶溶液染成的长发带起流艳的光泽,“确定脑袋清醒?”哈玛盖斯赧然点头。 画完最后两笔,再检查了三遍,席恩收起魔晶石粉笔,用刻印术固定法阵,在外围按上聚能水晶,又环顾了一圈,道:“好,现在照我教你的,称量触媒,这次可不许再胡思乱想。” “是!”哈玛盖斯赶紧跑向炼金术用的工作台,不小心绊到一块聚能水晶。席恩由衷担心让这个粗手粗脚的养子负责那么精细的活是否正确的决定,跟过去监督。 小龙仔细地处理材料,幸而没出差错。等他安放好,魔王开口道:“哈玛盖斯,有件事要告诉你。” “!”心跳猛地失速,不祥的预感像铅块沉沉堵在胸口,哈玛盖斯连连深呼吸,才勉强挤出干涩的声音,“您…您又要拿什么去换?头?身?脚?” “手。” “不行!!!”狂怒的嘶吼震撼了整个地底,连祭坛上的卡雅也震了震。 死死瞪视居然还一脸平静的养父,哈玛盖斯全身被rou眼可见的龙焰包围,晶莹透明的泪水不断从浅蓝的大眼滚落。 “这种事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先是心脏,再是血,然后是手——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听我说,哈玛盖斯……” “我不要听!不要听!” 诧异养子如此激动,席恩在斥责声中加入神威:“冷静点,不要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哈玛盖斯难以置信地瞪目,几乎想一口咬死他,省得动不动为他心痛——龙的心脏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气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掉泪。 “哈玛盖斯,这是必需的代价,你也学过炼金术。”被他哭得心情烦乱,席恩一贯淡定平稳的语气带了一丝急切,“你忘了吗?213年前的第79课,《炼金术导论》首页,那本书是海尔曼写的,非常浅显易懂!” 继续哭,哭声更悲切。 “……不要哭。” 听到僵硬笨拙的安慰,哈玛盖斯笑了,苦笑,再次肯定他的养父是个超级大笨蛋! “我记得。”似哭似笑的低语从苍白的唇逸出,带着认命的味道。席恩松了口气,思路立刻恢复了流畅:“创造生命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我们法师不理神那一套,什么禁忌我们都敢研究。但即使是再桀骜的叛逆法师,也清楚‘规则’的必要。如果他连规则也不遵守,那他根本不配称作法师,只是个被**俘虏的可怜虫。所谓的规则,就是法则——贺加斯和兰修斯确实伟大,他们制定了三条守恒定律,让这个大千世界正常运转,我必须尊重他们。虽然我可以打破法则,直接赋予卡雅生命,但那样宇宙会还原——代价更大不是吗?” 我情愿宇宙还原,所有人都死光光,只要你的手好好的!哈玛盖斯无声呐喊。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吧。”误解了他眼光的含义,席恩释然笑道,“卡雅是神,不是一般的小喽罗。像元素生物、合成兽之类,在我的权限之内,我可以任意制造。越界的话,就得维持平衡了。本来我想直接剥夺那帮神的权能给卡雅,但她还太小,需要一段适应期,那她就和元素神重叠了,必须有一样接近等价的东西消失。” “卡雅会幸福吗?用你的手换她,这样的出生……她会幸福吗?”再也忍不住,哈玛盖斯哭着质问。 “人要活下去,才知道幸不幸福。”席恩的语声变得冷硬,掏出手帕递给他,“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就算她哪天知道了,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女儿也受得住。如果她接受不了,那她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沉默——令人心脏痉挛的沉默再度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被哭泣似的颤音打破: “砍掉的手,还会长出来吗?” 魔王迟疑了一下:“不会,我说了是交换——放心,我做好了假臂,和这个一样好使。而且我已经赖皮了,应该用原身的手。”小龙只想把他往死里扁,扁得他忘光该死的魔法! 认为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席恩转向炼成阵,挥手示意养子退到外层结界之外——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道屏障,却可能是哈玛盖斯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拔下袖扣塞进口袋,法师单膝跪下,一手按住圆周,魔力的光辉涌入字里行间,仿佛一股股清冷的水流循环流动,逐渐形成波浪状的光潮,魔法文字交错旋转,放出薄纱般的光芒,将神之核心连同祭坛一并包裹在内。 哈玛盖斯看得分明,那纤细优雅的手指像风化一样消失,慢慢往上,分解的光粒也随之淡化,最终完全化为虚无。而核心的亮度越来越强烈,宛如永恒的黑夜升起一轮太阳,发出清亮悦耳的鸣动。 涨到约一人高时,它停止了变化,从中传出如同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强而有力。席恩的左手自肩部以下全部不见,神色如常地观察球体内部。反而是哈玛盖斯惨白的脸更像一个断手的人。 “很成功。”依然平静的语调,尔雅的俊容却流露出真实的愉悦和自豪,“接下来再一个礼拜左右……哈玛盖斯,你没事吧?”回头想和养子分享,才发现他一副快昏倒的模样。 “算我求你。”小龙的音量极其微弱,和垂死之人没两样,“今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好吗?” ……如果这是演技,未免太真实了。 魔王停顿了一秒,走到他面前,用仅剩的手抚摸养子还残留着稚嫩的轮廓。 古代龙的化身怔怔地仰视他,为这样前所未有,亲昵的抚触不知所措。从对方肩头滑下的黑色发丝掠过他,带来清凉的感受,如柔软的丝帛包围住他,心也有一种被无形的丝线一点点勒紧的感觉。 那是[心之枷锁],在主仆契约缔结后,席恩对他所下的咒术。 主人要杀我吗?困惑闪过脑海,哈玛盖斯本能地绷紧身体,却没有逃离那只索命的手,竭力克制曼延的恐惧。突然,接近死亡的痛楚蓦地爆开,体内响起什么东西绷断的声响。 心之枷锁,解开了。 “不要背叛我,哈玛盖斯。”瘫软的身子被一只手臂搂住,意识朦胧间,隐约听见那人冷冷的命令和低沉如耳语的笑声,银亮的眸子浮起令人心惊的疯狂,“不,照你的意思做吧,我给你自由,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自由的时候。” “我不会背叛您,主人,以我的生命起誓。”挣脱nongnong的睡意,哈玛盖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啊……”似乎并不感动,魔王意义不明地微笑。 [你不会离开对不对?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当然了!] ………… [席恩,我把我的血给你,你把你的血给我,我们立下血誓,你就不用怕我会背叛你了。] ………… 孪生弟弟与挚爱恋人的面容接连浮现,席恩合上眼,淡淡一笑。 “不,不要答应我,也不要发誓,约定和誓言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哈玛盖斯。” ****** 装上假肢,洗澡换过衣服,魔王陛下就投入紧张的工作。 最近除了创造十三纹章和卡塔瑞亚,他还在研究从杨阳那儿抢来的异能控制环。这小东西的构造相当复杂,目前只确定材料是树脂,以及大致的运作原理,更细部的微粒构成还有待进一步的分析。 由血龙王的渠道,他得知魔界是使用一种叫做[科学]的技术。相比魔法,两者有很多共同点,但不同于肯定并运用精神力的法师,科学的能源来自于物质本身。比如通过物体的运动、元素的裂变得到极为可观的能量,文明因而飞速发展。然而在魔法神看来,这种方法实在非常粗暴,与自然之道背道而驰。 另外,虽然他可以拉长局部范围的时轴获取更多的时间,但只限于私下,公众场合还是得老老实实和常人一样计时。早朝、大量的公务、一堆无意义的社交活动忙得他不可开交。还要抽空探望被他踢到乡下体验百姓生活的小鬼国王,因为手头正好有资金,索性就组织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去那边郊游。结果一群小疯子上山下海玩得不亦乐乎,累得他每晚一个个逮回来。再回宫熬夜,重复繁忙的一天。 日程表如此之紧,理所当然,对于不速之客他就很不欢迎,但是名义上的meimei登门拜访,礼节上还是要郑重对待。 一个多月不见。四公主卡米拉·罗姆雷尔·奥斯卡消瘦了一圈,曾经纯真明媚的气质被忧愁取代,哭红的双眼溢满哀愁,盈盈注视神情冷漠的兄长:“列文哥哥,求求你,让迪亚回来吧!” “卡米拉,你立过誓不把爱情药的事泄露出去。”席恩淡然的语气隐含轻嘲,熟练地以新的左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可是——”卡米拉想说先和珍妮约好的真相,又看出辩解只会使对方更不快,咬了咬下唇,豁出去似的道,“那么,交换行不行?” “交换?” “情报。” “你的情报有交换一条命的价值吗?”席恩有了点兴趣。卡米拉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是的,我了解情报的价值。”魔王无意识地以食指划过唇瓣,微微一顿:“好吧,你说。”他并不想过于为难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将来又要彼此相处,不宜搞得太僵。 他也不认为对方的所谓情报真有说动他的价值,卡米拉带着欣喜的清脆嗓音却令他的手一晃,洒出几滴琥珀色的液体。 “珍妮…帕特里克家要对伊莎贝拉的家族不利!” ****** 黑发打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清雅秀气的面容微微低垂,身穿浅蓝裙装的少女坐在桌子前面书写。阳光从拱形的窗扇照进来,形成一块块金色的光斑。壁炉燃烧着熊熊火焰,驱散了外界的寒气。屋里的布置精巧而舒适:点缀着玫瑰图案的木制斜纹墙板,摆放着精美瓷器和小雕刻的玻璃橱柜,天鹅绒布幔和装饰着浮雕的包铜桃心木家具……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豪宅。 铺着格子桌布的小圆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古籍、笔记草稿、羊皮纸和空白卷轴,左手边一只墨水瓶,右手边一杯热咖啡。对面是一张与整体布局格格不入的办公桌,资料文件同样堆积如山。桌后的青年清秀的娃娃脸罩着寒霜,凌厉的眉宇皱得死紧,全身笼罩着nongnong的低气压,与气质柔和恬静的少女呈现鲜明对比。 柔软的长绒地毯上蜷躺着一个黑袍男子,纯黑透亮的长发披散在他身侧,盖过脚踝,像瀑布般反射着火光,与身下银色的绒毯互相交映,就像古书上的完美雕塑,但精灵或矮人的巧手也无法雕琢出他美丽得不可思议的五官和无比优美的身体线条。 肥肥胖胖像只小猪的宠物猫用尾巴拍打暗黑神的脸,在主人无声的召唤下,又踩了一脚,从门缝溜进隔间。水袖宽袍的男孩抱起它,冷淡地瞥了眼活脱脱一家三口的画面,关上门。 诺因咒骂着捏断一支笔,他本想用魔像工厂做诱饵吸引东城的军队上当,不料马尔亚姆性格鲁直打起仗来却不含糊,地形勘探极为到位,麾下部队也很擅长山地行军,反而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剿灭了两个埋伏地点。不仅如此,制作上也遇到瓶颈,不得不停产。月在世时虽谨慎起见写下了详细图表和原理,却是古代语!还通篇专业术语,给翻译造成了极大不便,这种魔法工程又特别出不得差错。 难民倒不要紧,大部分都跑到罗兰那儿去了,尽管有种财产流失的不快感。他对西境的百姓还是有几分感情,采取那样的计策也是不得已,所以尽力加强民生工作,安置剩下那些。然而今年的冬天着实冷,各地已有灾情出现。 “哎呀!”杨阳小小叫了一声,懊恼地瞪着纸面上一摊墨迹。诺因百忙中抬首,不在意地道:“写坏了?那就再换一张。” “浪费了一张卷轴啊!”杨阳气急败坏,“我写得好辛苦的!”天晓得她有多羡慕魔王陛下抄写卷轴画魔法阵的功夫,唰唰唰一大叠出来,神官也望尘莫及,漂亮又工整。 呜呜呜~~~她没有学魔法的天赋吗? 杨阳没发觉自己的抱怨带了撒娇的口气,诺因却听出来了,眼神转柔:“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写这东西就需要耐心。”杨阳好受了些:“唔。” 这时,史列兰弹簧般坐起,神色紧张地摸索不远处的皮卡丘。见状,杨阳心跳加快,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预知梦: [……我看到皮卡丘被烧得黑黑的,躺在废墟里;好多人在街上跑,穿着奇怪的衣服;飞船浮在天上,杨阳抱着维烈哭;一个小男孩坐在很高很高的塔上,手里托着青色的光球;一棵大树下,肖恩跟一个银色眼睛的男人说话……] 银色眼睛!魔域之王宛如寒冰锻造的银眸清晰浮现,杨阳周身发冷,用变调的声音喊道:“史列兰,你还做那个梦吗?” “什么梦?”史列兰还没回答,诺因插口。杨阳正心神不宁,颠三倒四地说了,得到的评语是:“无聊!” “哪里无聊啊!可能真的会发生!”杨阳快被这男人气死。诺因嗤之以鼻:“如果未来可以梦见,我就天天做梦好了。”杨阳想想不错,看向乖宝宝神祇。史列兰垂下长长的眼睫,抱紧怀里心爱的玩具:“我梦见皮卡丘不见了。” 呼——杨阳松了口长气,没有怀疑,一来史列兰从不对她撒谎;二来就她观察,席恩并没有毁灭世界的打算,不然他早做到了。 那天,他抱着三界映像仪,在深湛的夜空下大笑,平时冰冷无情的线条柔化,像个开心的孩子。 她记得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点古语腔调的发音异常优雅,称呼她“宰相之女”时令人战栗的语调;不经意拨弄长发的修长手指,黑天鹅绒的布料柔云般褪下,露出有着古瓷质感的纤细手腕,和古朴却风致的银镯;他压抑地咳嗽,餐巾染上艳丽的血色,也为淡色的薄唇印上润泽;那唇柔软温存,带着珍视的味道;指尖高热而敏感,也像捧着某件打心底重视的珍宝;他身上散发出干玫瑰花瓣的芬芳、药草的清香与魔法材料腐败的气味,交织成奇妙而致命的魅力…… 脸上涌起热气,直红到耳根,杨阳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心惊。诺因敏锐地看出异样,心中警铃大响。 “你在想那个老僵尸?”阴恻恻的质问。 “没…没有。”欲盖弥彰的慌乱否定。 “没有才怪!”诺因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你分明被他吃了豆腐!要么就是爱上他了!”说到后一句,他心如刀割,真想冲到西琉斯剁碎情敌……虽然他没有这个能耐。 “你误会了啦。”杨阳稍稍冷静下来,摆手,“那种冷酷死板顽固硬派不懂女人沉默寡言毫无幽默感对工作认真得要死的男人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诺因和史列兰一阵晕眩。 “不过他确实很特别,很吸引人。”杨阳一指点唇,诚实地评价,没注意到某人酸气直冒。 话说回来,法娜为什么不爱他呢?从席恩的态度,明显是真心的,世上竟有女人能拒绝那个男人的求爱?啊,他大概不会求爱吧,这就是他失恋的原因?不,不对。杨阳下意识地抚摸脖颈,仿佛又感到那火辣辣的痛。 如果没有表白,或者只是被拒绝,他不会有那么深的怨恨,当时简直像要咬死我一样。 诺因杀气腾腾地冷笑:“就是这里被老僵尸染指的吗?走,我帮你擦干净。”杨阳吓了一跳:“哈啊?不要。” “擦!” “不!” 两人正在互瞪,史列兰开口道:“有人来了。” 砰!几乎在同时,房门被打开,苍穹军团长满脸阳光地出现,依然绑着长辫,精力充沛活像热能发射器。杨阳一瞬间将他和席恩的形象重叠,起了一身疹子,难以想像魔王陛下头戴水手帽,怀抱史莱姆,像个跳蚤似的到处蹦的模样,那位沉静阴暗的气质真是相反的极端。 “我来收礼物了!”明朗活泼的男声也如太阳奔放。 “礼物?”两人一神愣愣重复。肖恩像告知全世界的人一样大声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诺因啧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生日。”杨阳反应快,睁大眼:“那…今天也是席恩的生日?” 风之月30日,射手座。 “……对哦。”肖恩反而忘了,自分离后,他都是被单独庆生,“那我要收双份。”杨阳白了他一眼:“你要怎么给席恩?我看他肯定忘了。就算记得,也不会告诉哈玛盖斯。”那只小龙真可怜,有这么闷又腹黑的养父。 肖恩烦恼地皱眉。希莉丝从他身后探出头:“喏,礼物,我打的毛衣和手套,有小兔子的图案哦。” “哇——”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肖恩高兴地接过。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杨阳莫名的难受,打定主意要送份礼过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 打开窗通风,浓郁清新的药草香扑鼻而来,深吸一口气,古代龙的化身心情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匀称柔韧的身躯绷成弓形,黑巧克力色短发下的暖蓝眸子惬意地眯起,唇畔的笑意单纯而愉悦,为迎接新的一天满怀憧憬。 拿起抹布熟练地擦拭家具,清扫拖地板,很快打理完毕;洗了洗手,他打开衣橱检查,发现一件黑袍的下摆和一条天青色的手织腰带有些破损,想了想,准备回头绣几株白梅或竹叶上去;再把椅子下面的几双靴子擦干净;最后为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浇水。这朵水晶兰其实不需要他照料,但他还是每天坚持。 突然,他感应到淡淡的魔力波动,来自白玉制的梳妆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按镶嵌在上面的红宝石,抽屉弹了出来,里面是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青光。抑不住好奇心,小龙送出一道风,吹起盒盖。 模糊的身影浮现,黑发乌眸,苍白的秀颜温润如珍珠,正是中城满愿师。 “啊,哈玛盖斯,是你,太好了。”杨阳拍胸,深感侥幸。 “杨阳小姐!”哈玛盖斯吃了一惊,看看盒子里,是一束束不同颜色分别绑起的头发,原来如此,“您找主人吗?” “不不,我不找他。”杨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惶恐至极,她对魔王已经有恐惧症了,“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是你家老大的生日。”哈玛盖斯瞪大眼:“生…生日?” “对,你这儿可以接收吗?我有礼物给他。” “没问题,等我发讯号,你扔向镜子。”哈玛盖斯划了个符文,吟唱简短的龙语。梳妆台的镜面泛起水一般的波纹,三样包装得很别致的物品一一从中央掉落。分别是一只印着三叶草图样的小暖炉,一包治咳嗽发烧的草药,一条可以塞在领子里的真丝围巾。 “谢谢您,杨阳小姐。”哈玛盖斯由衷感激,不仅为她送的礼,更为她通知自己。杨阳和善地笑道:“没什么啦,不过…我有点小小的私心,你能不能多劝劝你家老大啊?咱们都是善良的小老百姓,经不起他摧残,拜托通融!”说着还双手合十。哈玛盖斯温柔一笑:“好的。”看到这个笑容,杨阳再次为他跟错主人叹息——多好的苗子啊。 “啊!”临时想起一件事,杨阳担心地确认,“你那儿是白天吗?糟了,可能过了,应该是30号。” “是30号。” “那就好,拜拜咯。” 盖回盒盖,关上抽屉,又草草收拾了一遍,哈玛盖斯抱着礼物走向隔壁,寻思自己要送什么礼。 当晚,他走进养父的办公室,意外那个往常总是腻在席恩怀里**的器灵不在。 “主人,修蒂玛呢?” “我派他有事。”法师清冷而抑扬顿挫的男低音震动空气,像是敲打在岩石上的清泉。苍银的瞳安静地抬起,黑瀑般顺滑的长发流淌在黑色的法衣上,身形略微清瘦,笔挺的背脊和坚毅的眼神却显出不屈的意志。 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搁下羊皮信纸,在写满字的纸面点了点。 卡米拉的情报他早就心下有数。帕特里克家固然失势,但这种根底深厚的古老家族,反击的力量还是有的。他的支持者勃朗克家族挖墙脚也挖得太狠,很容易引来反扑。只是……他没想到珍妮会对伊莎贝拉图谋不轨。姑且不说她们是朋友,那个柔弱得就像蝴蝶兰的贵族千金,到底是怎么起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这件事得谨慎处理,他不想这场政治风波影响到伊莎贝拉,也希望珍妮能识相点,那他还会放过她。 “主人,生日快乐~~~”小龙走到他身旁,双手递出礼盒。魔王错愕地愣住,反射性地看向墙上的挂历,银眸荡开一丝涟漪:“啊,没错,不过按大陆历火曜历算还有十七天——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杨阳小姐告诉我的,她也送了您礼物,一会儿我拿给您。” “你还和他们联络?”席恩不悦。哈玛盖斯摇摇头:“不,是她用头发做媒介投影,我再用镜象连接。” “哦,倒挺聪明。”席恩在养子期待紧张的目光中拆封,拎出一只附挂件的钥匙圈,填了棉花的龙形布偶软软绵绵,憨态可掬,总是抿起的唇不由得漾开笑潋,“呵呵,这是你吗?” “嗯,因为是赶工,做得不好。”哈玛盖斯红着脸道。他实在想不出养父还缺什么,只好把自己送给他,聊表心意。把玩了片刻,席恩将可爱的小龙布偶挂在纹章铃铛旁边,黑衣因这两件小东西增添了一份人性的温暖。 “还有,杨阳小姐拜托您手下留情。”见气氛不错,哈玛盖斯开始游说,“她送的礼很好哦,有暖炉、围巾、药……”席恩的眼神重新变得漠然,冷冷打断:“哈玛盖斯,过来。” 古代龙的化身打了个寒噤,顺从地走近,冷不防被养父拉进怀抱,刚刚退下的血色又泛了上来:“主…主人?” “疼吗?”纤长优美的手指在他的肩胛骨附近游移,勾勒出固定的形状。愣了愣,哈玛盖斯才会意:“您说——” “对。” “这个伤已经好了,主人。” “我说当时。” “……疼。”小龙坦承。魔王放手让他站稳,直视他纯真无垢的双眼,用淡漠却有力的口吻道:“那就记住这个疼,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诺因那小子拔下你一片翅膀,我也会撕下他的翅膀,让他尝到千百倍的痛苦。” “可是主人,当时是……”哈玛盖斯良心不安。 “我知道当时是战斗,但我是胜利者,当然有权处置败者。”席恩不为所动,轻抚养子柔软的浏海,“你太善良也太天真了,哈玛盖斯,我们是敌人,杨阳还没意识到——我不讨厌她,但是我报复赛普路斯时,她必然会受到伤害。”哈玛盖斯无奈地叹息,央求道:“那…至少收下她的礼物,好么?” 这有什么意义吗?席恩难以理解,却也懒得在这种小节上纠缠:“你看着办就是。”哈玛盖斯大喜:“是!” 养子走后,魔王又陆续收到次子和精灵下仆的礼物:一只金壳的小甲虫和一颗神奇橡果。尽管不起眼,对本人而言却是重要的宝物,所以席恩也郑重地收下。然后是纷纷上门送礼的领主们,恶魔的喜好往往血腥而诡异,这倒还罢了,问题是席恩完全感觉不出其中的“艺术价值”,只能礼貌地道谢。 “我的陛下。” 正奇怪那个最缠人的女人怎么没出现,一具软软的女体就贴上他,娇笑着,饱满红润的唇瓣呼出无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不带感情的目光扫过她冷艳妖媚的容颜,耳下的精致吊坠随着头部的微侧轻颤,像是永夜里最明亮的星辰。格蕾茵丝笑了,为自己的眼光,这就是她的王,她愿意花永恒的生命去追逐的猎物。 没有比这更美的灵魂了……她看得到,纯粹剔透的黑,如同没有月亮的午夜,却星光闪耀,悬浮着点点晶莹透明的颗粒,有秋天的黄金树林,蓝色的汪洋,洋红头发的少女……在黑暗的包围中,温柔地沉睡。 恶魔没有灵魂,只有坚硬冰冷的心脏。 “我来送礼。”魔魅的绿眸带起三分妖丽一分摄人心魄,餍魔之王微笑,嗓音甜美得像海妖塞壬。魔王不感兴趣地垂下眼继续看公文:“希望你送的礼正常一点。” 一颗纯澈温润的珠子放到桌上,散发出柔和的洁白光辉:“这是神代末期雅尔斯帝国大祭师的魂珠,他掌管全帝国的知识。” 冰镜似的银瞳迸出火花。 接着从次元空间里掏出的是残破的纸卷,看不出材质的纸上书写着娟秀优美的神语:“诸神之曲第二乐章,貌似奇蜜拉那里还有一份,据说能使母神的竖琴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功用。” 这回席恩眼中燃烧着火焰。 “还有还有啦。”多少有点吃味,格蕾茵丝拿出一只雕饰精美的金杯,“传说中唯一一头金色独角兽的角做成的杯子,好像能把所有的液体变成治疗的圣水,还有中和杀戮之气什么的,总之它让我很不舒服,给你吧。” 总共六件珍奇无比的异物接连展示在魔王面前,对他**地招手,那是比最擅长**的魅魔更无法抵挡的魅力。 “你想要什么?”法师依然保持冷静,淡定沉稳的语调却泄露出一丝渴望的沙哑,他不认为部下会那么好心白送他这样的大礼。格蕾茵丝扬起胜利的笑,说出长久觊觎的报酬: “一个晚上。” “成交!”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赘述了,总之第二天早晨起来,魔王陛下很满意,领主小姐也很满足。 ****** 黑龙王携着临时伴侣前往僻静之地度过龙族最重要的繁衍期,而不能离开岗位的东城城主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地狱。 的确是“水深”,“火热”,才熬了一天,金发统治者就感觉自己快要爆体而亡,必须时不时冰敷冲凉才能稍稍缓解高涨的燥热。但是过了中午,他的眼睛糊到看不清奏折,手汗湿到握不住笔杆子,只好停工,关在房间里咀嚼失败的苦果——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居然敌不过****! 事实上,罗兰能撑过一天就是奇迹,这是生物本能,无法用意志战胜的种族天性。 “我说徒弟。”被群臣推举出来的帕西斯穿墙而过,撞见刚从浴室蹒跚走出的罗兰,秀丽的眉皱得死紧,“你被下了药就直说嘛,撑什么呢。” “师父?”罗兰先是绷紧身体,随即长舒一口气:幸好,对同性没有**,不愧是龙族的“伟大”本能,对公的就是不来电。 ……等等,那血龙王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思路转向奇怪的方向,却没能思考多久,再次冲回去浇了一头湿,将不文雅的咒骂咽回肚子。帕西斯越发担忧,急忙跟过去释放了一个治疗术,不见有用:“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就说,你应该不会这么不分轻重啊!” “发情期……”罗兰把脸埋在毛巾里,吐出含糊的低语,“暮的发情期……影响到我。” 过去也是托义父的福,他的****比常人淡薄得多,连思春期也没经历过。只要他不动念,就不会产生那种冲动,一直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弱点,能时刻保持清醒的理智,现在他宁愿有些经验——三十一岁的大男人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无所适从,自己也觉得丢脸! “哦~~~”帕西斯恍然大悟,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好笑地戳戳徒弟通红的耳朵,“小傻瓜,这有什么好忍的,叫冰宿为你解决。就算你怕太粗鲁弄伤她,也可以请其他美女帮忙,她会谅解的。” “师母会谅解吗?”罗兰没好气地反问。 “呃……”她会高举菜刀割断他的命根子。 “我…我不同。”被母老虎套牢的大**强辩,“我们是夫妻,你和冰宿还没结婚,不必为她守身——哎,乖徒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家那醋坛子根本不理解男人的苦处——我可是禁欲了一千年!一千年!一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她竟然还要维烈传话,叫我看好下半身,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她也不想想,这是污染瘟神的大好机会啊!让那个洁癖狂也尝尝女人的滋味……” 罗兰**一声,埋进脸盆里杜绝魔音传脑:“师父,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唠叨。”帕西斯大为受伤:“所以我才叫你快解决啊,我这就去叫冰宿。” “给我回来!”愣了半秒才听清,罗兰慌忙想拉住师父,不料手酸足软,反而被他拖得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帕西斯托住他,这时,清润的女声和着叩门声响起:“罗兰,你没事吧?” “!”光复王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瞪视瞬间石化的徒弟,“不会吧!你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有反应了?” “对…对不起。”罗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眼下的情景实在太尴尬。仿佛嫌他还不够狼狈,冰宿再次敲门:“费尔南迪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进来!”帕西斯忙不迭地喊。 开启的房门打破了僵局,也剪断了罗兰的理智之线。 ****** 夕阳西下,沉淀的空气积累着金木犀的香味。 花香在房里堆积,渐渐酝酿成一种沉醉的狂浪优雅。 红色的余韵拖长了脚步,留恋地在苍蓝的天际留下痕迹。 听到水声,躺在黑丝绸床单上的金发青年苏醒过来,冰蓝的眸转了一圈,定在浴室门口的**身上,徐徐绽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啊,冰宿,你该施舍我一条被子的。” “我用了。”僵硬地回应,茶发少女清艳的脸蛋泛着罕见的红晕,火速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厚被,扔在对方头上。 很体谅她地将自己包牢,罗兰斟酌片刻,终究只能道:“我很抱歉。” “……” “你没事吧?”这是罗兰最关心的问题,他计划的幸福婚姻浪漫**,全被这该死的发情期破坏了。 “……危险期……” “嗯?” 冰宿困窘地垂着眼:“我刚才算了一下,正好是危险期,又没做避孕措施,可能会有小孩。”罗兰露出不加掩饰的粲笑:“这不是很好吗,我非常期待看到我们的孩子。”冰宿松了口气,墨绿的瞳浮起朦胧的母性。 “过来吧,你腿都软了。”罗兰朝她投以柔和而宠溺的目光。冰宿不领情地瞪目:“不要。”她毕竟才十八岁,刚成年,事前又毫无心理准备,一时还无法接受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亲密。 自认辣手摧花,罗兰仰天一叹:“好吧,你坐那边的躺椅,闭起眼别看,我来收拾。” 泡了一壶安神的香草茶放到扶手旁的小桌上,打理整齐的东城城主在**面前跪下一足,正面平视她的双眼,单刀直入地道:“冰宿,我记得你和表哥舅舅一起住?” “嗯。”经过短暂的调适,茶发少女也恢复冷静,调侃地笑了,“怎么,你要娶我吗?” “当然了。”罗兰的回答极为认真,“反正我额头的印记暴光了,配得上你这个神使。”冰宿皱眉:“不行,北城那边——” “也对,我的服丧期还没过,那就定在年初好了,和至冬节一块儿办。” “我不是说这个……”冰宿的声音低下去,她并非多愁善感的女孩,朵琳的死与她无关,即使没有她,罗兰还是会那么做,但是对那个娇弱得像小白花的已故城妃,她总有一股非理性的歉疚。 “我在书上看过,建立在他人不幸上的幸福,是不会长久的。”自嘲地牵牵嘴角,“莫名其妙想起这句话。” “确实如此。”罗兰淡淡地道,“德修普家族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不过我的政权和大部分民众的利益并不冲突,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冰宿,你不用放在心上,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人犯下,也由我一力承担,和你没有关系。” “我也不会扛你的份,但我要和你同进退。” “哈哈,傻女孩,你可是马上要当mama的人。”由于生母的缘故,罗兰十分排斥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女性,反而是能够承受失去和磨难,坚强抚育后代的“母亲”,更能赢得他的敬重。 清楚**的心结,冰宿避开话锋,换了个角度确认心中的忧思:“我祖先那边,情势很严峻吗?” “我是他弟弟的徒孙,也在他的**范围内。”耸了耸肩,罗兰简单切中要害,“另外,我怀疑他和恶魔达成了什么协议。以他如今的力量是能控制七领主,但千年前就未必了,不然也不会败给赛普路斯。而我问了**,恶魔都有回归现世的夙愿,那倒霉的恐怕不止我们这一小批人,我又是人柱首当其冲。师父若撑不住,贺加斯可能也会把我给天罚了——总之你要做好当**的心理准备。” “那你还向我求婚?”冰宿横他一眼。罗兰摆出苦哈哈的脸:“别这么无情嘛,就算不为我,也为我们的孩子想想。” “不一定会有,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罗兰语气不善地道。冰宿笑得有一丝调皮:“是开玩笑。” “小坏蛋!”作势掐她的脖子,罗兰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抱起她转了个圈,换自己坐下,将她轻放到膝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的腰后交叠,微笑,俊美清逸的脸庞涌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在淡金发丝的衬托下几如融化一般。 “我不会有事的,冰宿,我的命不属于我一个人。等你再大一点,我和你签订契约,一起活很久很久。” “为什么要等我再大一点?”冰宿明知故问,扬起银铃般的笑声,“怕被人说老牛吃嫩草?” “哼!”罗兰不甘示弱,回嘴道,“我问过暮,以半龙的年纪算,我还很小,只有十四岁——是你老牛吃嫩草!”冰宿翻了个白眼,纤指戳他的头:“服了你,这种歪理也掰得出。” “嘿~~歪理也是理。” “你被你师父带坏了。” 罗兰轻笑出声,双眼荡开憧憬的波澜:“我叫师父主婚,你舅舅和表哥可能请不了,不过我会叫秦蒂丝通知他们。”跨界召唤难度太高,目前不宜消耗魔导团的法力。 结婚……那个女人大概根本想不到,也不关心我怎么样了吧。想起从未尽过义务的母亲,冰宿眼神一黯。罗兰立刻察觉,轻抚她的颊:“别难过,这里就是你的家。嗯…我会拜托秦蒂丝接你舅舅他们过来。”婚礼还是应该有女方的家属出席,挨揍就挨揍吧。 “嗯。”冰宿回以释然的浅笑。 ****** 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3日,南北城主受邀参加由东城组织的秘密会议。下了一个多礼拜的大雪刚停,一场寒雨却跟着席卷了整个王都,冷风挟裹着豆大的雨点打在建筑物上,拉扯城头上的新王旗,形成一首杂乱的交响乐。[枫红之都]最出名的美景,成排的红枫也失去往日的艳丽,无精打采地垂着光秃秃的树枝。这一切都像乌云笼罩的天空般,为市民的心蒙上沉重的阴影。 原属于上代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的会议室里,重要人士齐聚一堂。柴火散发的暖意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却没能化解凝重的气氛。 孩子最敏感,北城城主奥黛露·欧斯达缩起小小的肩膀,不安地扭绞裙摆,竭力维持端庄的坐姿,很快就手足酸软。这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真正令她不自在的,是左侧投来的忧愁视线。自从她登基之后,北之贤者赛雷尔·**就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她。刚满九岁的女孩察觉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觉无比的压力,本来城主的位子就让她不堪负荷,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渐渐疏远。 南城城主蕾雪·依娃将长发盘起,绝俗的丽颜没有覆面纱。今年八月,她以命令的形式与四璧之一的卡特·罗纳共结连理,按照南城的习俗不用再掩面,在座的男性因而大饱眼福。她左边就坐着其貌不扬的丈夫,右边是一个红发的艳美女郎,她有个醒目的特征,白皙的左颊有一道从耳朵延伸到下巴的淡淡疤痕,一激动就会鲜红地显现出来,正是最近非常有名的[赤练将军]罗莎琳。 三人下首是中城的掌殿克莱西·维恩,也是他主持了满愿师召唤仪式。除此之外,北城祭司长维琳·桑契拉,东城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和魔法师公会的五位大佬也列席。 华贵的红木巨门敞开,罗兰在群臣的簇拥下走进室内,向起立的众人致意。不约而同的,多数人都看向他身后的银发青年,敬畏、羡慕、同情……这些感情波动使帕西斯暗暗握紧袍袖下的双手。神之附体是他最耻辱的身份,暴露后,他再没舒心过。 众目睽睽下,罗兰也没法安慰师父,只能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亲手帮他拉出椅子,乘缩回手时轻拍了一下。帕西斯微微一笑,心情舒畅许多。罗兰在主位坐下,瞥了小姨一眼:“怎么了,奥黛露,昨晚没睡好?有黑眼圈。” “姐夫~~~”北城城主不觉放开手脚,嘟起小嘴,“我才没黑眼圈呢,我很注意仪容。” “哈哈,我的小奥黛露已经是合格的城主了。”挂着令人看不透的魅力笑容,东城城主一派完美兄长的慈和神态,“放轻松点,这是大家共同的问题,奥黛露只要认真听,慢慢学就行了。”年幼的统治者重重嗯了一声,绽放出纯挚的笑靥。冷眼旁观的赛雷尔不得不承认在哄人和骗人的功夫上,自己万万不及这位“女性杀手”。 “那么言归正题。”罗兰手肘撑着扶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背靠座椅,用这个悠闲的姿态说着严肃的话题,“我怀疑席恩陛下有侵略意图,各位以为呢?” “恕我直言,罗兰城主。”蕾雪开口道,“圣贤者阁下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他因为魔界宰相的千年关押走上歧路,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理当劝解他而不是把他当作敌人。”罗兰叹了口气:“蕾雪,我们自己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发布的公告不全部是事实。”语毕,他做了个手势。随侍在侧的大神官口齿清楚地将一份更接近真相的稿子通读了一遍。众人越听越骇异,几位涵养深厚的大佬也抑不住惊愕之情。 “怎…怎么会这样……”蕾雪喃喃道,她不认为罗兰在扯谎,至少不是编造假象颠倒黑白,正如协调神的出现——除了神,还有谁能让激战中的士兵放下武器?席恩和肖恩的关系以及满愿师的真正身世,也在上次布四方结界时由魔王亲口揭示了。 “我们崇拜的救世主,竟然是这样的男人?”赛雷尔颇有幻灭的感觉,他一直把圣贤者当作偶像尊敬。 “席恩的功绩本领是事实,崇拜也没错。”罗兰宽慰。赛雷尔直视他:“这种人,不值得崇拜。”罗兰笑了笑:“那你比较佩服师公吧。” “是的,他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哦~~~可是他好像也并不情愿当这英雄。”罗兰说到肖恩就来气,“如果不算实际功劳,那他也临阵脱逃了,何以担当英雄之名?”赛雷尔毫不退让:“凭他的为人,凭他的义举,他的行为值得后人赞赏。” “那席恩拯救世界的行为就不值得后人赞赏了?” “这个……但他的初衷不可取。” 顾虑师父,罗兰略略缓和语气:“我们评断前人,主要是看实绩吧,人品初衷不能抹杀实质的功勋。”塞雷尔依然不退缩:“不,初衷是初衷,为人是为人。恶人的不义之举不值得褒扬。” “那么,我也可以信誓旦旦地保证,血魔是好人,所以他的罪行不成立。”罗兰有点生气。 “那个罪大恶极的魔鬼怎么可能是好人!”蕾雪激动地喊,“他要是好人从没犯过法的人是什么?”罗兰答道:“圣人。”听出言下讽刺的暗喻,赛雷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风系大佬尼贝特干咳着打圆场:“两位且莫争论,现在关键是圣…魔王的意向。” “是,很抱歉。”罗兰也觉失态,诚恳地道歉。法利恩再次复述主君推测的依据,听罢,众人久久不语。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世界化为血的海洋,让丧钟传遍每个角落。] 这是上回魔王陛下的临别宣言,没人认为是说笑。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蕾雪不甘心地问,情感上,她很难接受和切齿痛恨的仇人站一条线,对抗从出生起就听光辉事迹长大的国家英雄。罗莎琳直截了当地道:“罗兰城主,我们是能调整自己,但民众呢?这件事不是和解,就是暗地里了结。”罗兰颔首赞同:“是的,不过我们有众神指引,阻力会小很多。” “对了,圣贤者阁下对协调神不敬,的确不可饶恕。”蕾雪终于有了敌意,她是虔诚的信徒,“复仇的行为也……激烈了一点。”维琳咋舌:“何止一点。”顾虑在座有女人和小孩,罗兰省去了席恩最严重的暴行,反响不大。 “民众可不会因为他把魔王绑上世界树就仇视他,只会感谢他!”火暴脾气的阿尔摩修大佬道,“他是我辈中最强大的法师,我敬佩他,也是他弟弟和众神不好!”蕾雪难以置信地提高嗓门:“你……竟敢质疑神意?” “我不敢,但席恩敢,所以我佩服他。”阿尔摩修说真心话,其他法师也露出不同程度的敬服之色。 “什么话!”两位神女都面露不虞。罗兰轻咳了一声:“我可以理解席恩的作为,不过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误会,主要责任不在众神,我们也不能坐视他胡来。”水系大佬哈肯发言:“容我插嘴,罗兰城主,圣贤者阁下既然掌控了负位面,就一定能控制住众魔,就算有什么契约,也不用理会。” “和恶魔的契约必须履行,他们对交易看得极重。”赛雷尔摇头,沉吟道,“不过,不知他是否真的达成了协议。” “是啊,最好交涉一下,从他上次的表现看,不是说不通的人。” “再带着表示诚意的礼物,血魔的人头。” “对,中西两城才是首要问题。” “派黑龙王去吧,偷袭应该能一次成功。” 派暮去等于我去。罗兰在心里驳回,纳闷义父怎么发情期过了还不回来。 对了,莉塔还没过,以暮的性格不会抛下她不管。 “好了,诸位。”见讨论越来越热烈,罗兰扬声打断,“不瞒大家,我师父和德修普他们都上门挑战过了,惨败,普路托、箩尔烈雅和阿提弥斯阵亡了。”冻结的空气弥漫在室内,人人瞪大眼,满脸惊骇:“弑…弑神?” “没错,他已经升为主神。老实说,我非常乐意和他保持和睦的关系,也不介意割让一块领土给恶魔们安居乐业,但是席恩本身有放不下的仇——他恨众神、恨师公、恨赛普路斯,连带我和师父也遭殃。这倒罢了,若他继续屠神……” “太疯狂了!”维琳忍不住叫道,面无人色地发抖,“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罗兰不以为然,他因为和众神有交情不能坐视不理,但说实在的神明之间的战斗与凡人无关,秦蒂丝他们也该自己保住地位和生命,不过为了让盟友提高危机感,也只有抬出神的大帽子。 蕾雪也是相同的表情:“梅迪城加入,必须阻止他的恶行。”罗兰摆摆手:“别急,那种级别的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我们要做的是守住四方结界。从席恩的经历看,他很可能有强烈的支配欲,恶魔的想法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因素,所以大家务必看好封印石,保护好自己。” “请放心,罗兰城主,封印石的防范措施绝对万无一失。”蕾雪自信地道,“我们也都有神佑守护,不会有事。” 要是众神挂了,神佑也就不复存在。罗兰没有她这么乐观。赛雷尔更擅长察言观色,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放下成见道:“您是担心敌人会偷偷搞什么小动作吗?”罗兰点点头:“直接收拾我们,确实有些难度。” “可是恶魔不能进来,他只能派普通人,根本接近不了封印石和我们。”维琳也觉罗兰多虑了。艾露贝尔柔声道:“普通人最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我们要提高警惕,注意陌生人,也未必是针对封印石。” “不是针对封印石?”众人惊诧地反问。 “不错,我们可能都漏了一个盲点。”罗兰补充部下的意见,“打破封印,不是只有破坏结点或杀死施法者这两种方法,还有涵盖。”地系大佬洛夫丁惊呼:“不,罗兰城主,你不了解,这需要的量太大了!除非他亲自出马,或者派上千名法师来,不然决无可能!”尼贝特脑筋动得快:“也就是说,那边的同业公会?” “这…如果夏尔玛大陆的法师协会有那么大的动静,我们不会没感觉。” “艾斯嘉有没有施展的条件?比如神器之类?” “罗兰城主,这您放心,四方结界之所以牢不可破,一来它是埋入地底,有大地女神的庇佑;二来它的‘力’是平均分摊,不是只破坏一个点就行,要一口气打破——这么大的法力,即使圣贤者阁下负担得起,只怕也无力应付众神了。”哈肯有条不紊地分析。罗兰又提出两条线索:“那魔法之都萨曼的飞行要塞?我听说西琉斯有一种叫冰晶矿的魔法能源石。” 这回轮到雷系大佬康妮反驳:“夏尔玛和艾斯嘉之间隔了一条大海,就算飞行要塞装得下那么多燃料,到这里也所剩无几了,顶多掉下来砸个大坑。” “嗯…可能真的是我多虑了。”罗兰这才松了口气。阿尔摩修哈哈大笑:“放松点吧,老弟,当心四十岁不到就秃头。” “我才三十一。”罗兰不悦地强调,喝了口茶,“还有件事,要请大家帮忙想想。” “哦,是什么?” 罗兰叙述霍娜失踪及图书馆失窃的事。听罢,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圣贤者阁下绑走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目的?”阿尔摩修捻着胡须自言自语。哈肯故意和他对着干:“这正是我们要思考的吧。”维琳迟疑道:“是不是他喜欢霍娜小姐?”对于这个本人都不怎么相信的看法,在场自然没有人相信。 “很有可能,不然席恩为何拿她喜欢看的书?”毕竟是女性,推敲了一番,蕾雪觉得有道理。 “以席恩的性格,不会做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事。”身为理性的男子,罗兰毫不犹豫地否定。 “当时是什么情况?”卡特一语惊醒梦中人。东城方都变了脸色,罗兰恍然大悟:“成神……” “这就是了!”蕾雪冲口道,“她一定是被卷入了,意外分到了神力,席恩只能带她走!”罗兰心念电转,问道:“不可以杀了她夺回吗?”在座的cao法者都无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他们也不了解神这种生物。 “照理是可以收回的。”大佬们埋首商议后,不太有把握地道,“出现这种情况,可能那位小姐和他一起升华了,成为一个对等或相连的存在。” 帕西斯眼中闪过凛冽的寒芒:“意思是,杀了霍娜,等于杀了他?” “有这个可能。” “少安毋躁,师父。”罗兰劝解,“霍娜一定被席恩藏起来了,我会叫秦蒂丝他们找。”帕西斯瞪目:“叫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他们只会打草惊蛇!罗兰,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话是如此,你一个人也去不了席恩的灵魂神殿啊,大家商量一下,好不好?” “哼!”帕西斯愤愤别过头。众人听得汗颜,一方面是为他大不敬的态度,另一方面是为罗兰好像哄小孩的态度。 “那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罗兰朝奥黛露点点头,慰劳她的辛苦。 散会后,东城城主含笑注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