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飨宴 上
妖怪山的一片山崖上，那智武流正盘腿而坐。 他肯定是在思考些什么吧————无论是谁看到此刻的那智都会这么想。那平静却又似乎带着几分沉重的表情实在不是一个茫然发呆的人会有的。 那么，以这种沉思者的姿态，夜叉鸦是在想着些什么呢？ 就只有一件事了。最近几日里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干扰着身为武人的他的事情。 由所有妖怪定下盟约，一同攻往月上的战争。可以想象得到的是，无论最后是失败或胜利，其结果都一定是惨烈。 而这场战争……就要在明天开始了。 由妖怪组成的百万大军，已然在妖怪山附近聚集。只待明天月光再度照耀之时，便是大军出动之时。 「……」 看着头顶皎洁的月，那智武流终于察觉到了。 自己是在害怕。害怕着这场战斗的到来。 难道说自己是个懦夫吗？扪心自问，那智武流发现自己的确不能说是视死如归。可是，绝不能说他是个懦夫。因为他有着正视死亡的胆量，若有必要，他也会以从容的态度面对死亡。那么，他是在害怕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可真是奇妙，看不清自己内心对于那智武流来说是很少见的情况。因为这就像身为剑客的他让自己的宝剑蒙上了灰尘一样荒谬。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应该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身为一介武人，他应该为战斗的到来欢欣雀跃。 没错，他喜欢战斗……喜欢那种热血沸腾、让他灵魂跃动的感觉，每一次刀剑激突，都让他感受到莫名的喜悦。因为在生死之间的每一次游荡都让他有了新的进化，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名为生物链的排位上又前进了一格。 但是，他不喜欢战场。 这么说或许的确十分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准确的说，他喜欢的是能够与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战斗，那是可以让他进入全身全灵之境，获得极致升华的最好方式。可若是在战场上，那智武流所做的基本就只有单纯的重复杀戮这一行为。 在战场上比拼的不是谁更强大，而是谁更能杀人————这看似相同的两个概念，其实有着根本性的差别……可惜，像那智一样认识到这一点的并不多。 要打个比方的话，战斗对那智武流来说就像是微风一样清爽，不过在战场厮杀对他来说则比在泥潭里打滚更让人厌恶。 但是，这还不是足以让他产生害怕这种情绪的理由。 就在那智准备进一步审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他那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绝非自然响动的声音。 ……那是，只有在草地里行走才能有的脚步声。 有什么人靠近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智武流立刻站起身来，朝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在那里的，是因为摄入过多酒精而面色红润的鬼。 「哟，那智，你在这里啊。」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萃香。」 那智武流用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开朗语气打着招呼。 但不知为何，本来一看见那智就发出高兴声音的萃香，却露骨的皱起了眉头。 「喂，你那是什么不景气的表情，要是这样的话，难得的美酒也会变得差劲起来的啊。」 看来她是察觉到那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心境了。不愧是长生种，就算外表是小女孩也有着与年龄相符的眼力。 不过没想到她能看穿自己的伪装……在她那悠闲豪爽的外表下也有着一颗敏感的心吗？那智武流在心中稍嫌惊讶的想到。 「啧，我的表情不景气……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形容啊。我自认语气还有表情都完美无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语气和表情的确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啦……不过你的眼神却一点没有以往那种开朗的样子。」 萃香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点不满。 「所以你的表情在我看来假到不行啊。」 「是这样吗……哈哈哈哈，不愧是鬼大人，就算外表跟小女孩没什么区别，不过到底心还是不同的。」 没有否认萃香的话，那智慢慢走近了萃香。现在的他倒是和平时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最起码萃香看不出来，那充满着调侃意味的话语也是非常的熟悉。 「明天战争就要开始了，也能够开心的大摆酒宴……该说你们洒脱呢还是愚蠢呢？真不好形容啊。」 不过，这也算是让人羡慕的特质吧————他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并不是讽刺，因为其中些许的艳羡之情没有被萃香听漏。 那智武流清楚，想太多只会让灵魂变迟钝，就像现在的他一般。像鬼那样豪快的人生也许才是最快乐的。 「既然羡慕的话，你也可以加入进来啊————我本想这么说的来着，不过现在我很好奇啊……那智你到底怎么了？」 本来的目的是打算邀请那智武流参加宴会的萃香，现在改变了注意。比起喝酒，此刻对她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搞明白。 「难道说，你害怕了吗？」 「害怕？害怕什么？」 对于那智的明知故问，萃香不禁哼了一声。 「那还用说……你在害怕战争的到来。」 朝那智投来的带着几许不解的眼光，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刺眼。可是，明明只要否认只要张嘴便能够轻松说出的“不是”这两个字，那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你是认真的吗？那智，若是这样的话，我还真是看错你了……昔年名震天下的夜叉鸦也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了。」 看到那智武流的无话可说，萃香的眼神明确的开始出现失望之情，然而…… 「说得好！！」 那智冲萃香厉声咆哮道。这番举动让他看上去特别的可怕。 不过萃香没有被吓倒，她发现在天狗眼中燃烧的并非名为愤怒的火焰，而是某种同样强烈却更为清澈的意志。 ……和刚才相比，现在的那智武流，很显然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我害怕！我是害怕这场战争！」 「为什么？这不像你啊……」 那智武流的态度让萃香无法理解。她了解那智武流……的确，他不喜欢战争。可是，他也到底是个武人，就算不喜，也会投身于战场，为了获得武勋而舍生忘死吧。他就是这样的家伙。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是不会害怕战场的，作为曾经和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妖怪，萃香清楚这一点……最起码，她自认为清楚。 「为什么？那么我问你……我等此次到底是为何而战……」 「这还用问吗？为了妖怪的未来。」 「还真是大义凛然的说辞。」 对于萃香的回答，那智武流打从心底里嗤之以鼻。 「你大可以以此为自己辩护，但是这改变不了我们是侵略者的事实，改变不了这一次我们是恶人的事实。」 说着……那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曾发誓手中的剑绝不会向无辜者挥去……正是这场不知所谓的战争让我打破了誓言。」 「……抱歉。」 萃香还记得，那天直到最后也没有被紫说服，始终反对着进攻月上的大妖怪，那智武流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为了妖怪的未来，名誉之类相比之下还是可以舍弃的……当然，我不是在讽刺你，可是，我想大部分的妖怪都会为了活下去而用尽方法吧。」 「大义所在吗……原来如此，不过萃香，真的用尽方法了吗？」 「你说什么？」 鬼愣住了。 「确实，地上已经渐渐无法接受妖怪了吧，于是便往月亮上进发……我并不想说这是错误的，但是，难道只要开战这一个选项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可我们难道就没有与月之住民交流一下吗？」 「这……」 这一回，哑口无言的轮到萃香了。 无论怎么想，自古定居在月上的月之住民也不会欢迎一帮不速之客突然前往月上居住，对于妖怪来说，唯一的方法就只有诉诸武力，打败原住民。但是，话虽如此……没有尝试交流而直接想到开战的大妖怪们、这也是他们的错误。连些微的尝试都没有便直接选择了血腥的道路，这实在称不上贤明。 「当然……我也知道最后的交流结果会是什么，也不是想要谴责谁。我只是想说、我真正害怕的是……如果我们失败了呢。明明都已经成为了恶人，最后却依然什么也没得到，这种结果我无法接受。」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输吗？那不可能啦。」 谁料，当听到那智武流的担忧后，萃香却笑着给出了笃定的回答。 那明快的笑容与她极为相称，让那智不由失神了刹那。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虽然我也很想相信你的话，不过听上去真是毫无根据。你必胜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因为我伊吹萃香在此，这就是月之住民必败的原因了。」 如同在宣告不可动摇的事实一般，萃香一拍胸膛，说出了让那智武流不能接受的话来。 「自信和自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我不得不说，萃香你正在越过这条线。」 说出了这番富有哲理的话的那智，却惊讶的发现萃香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仍然笑嘻嘻的看着他。 不，倒不如说她的笑容越发的具有魅力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那智你的存在，所以我才能相信我们一定会赢啊。」 萃香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露出了那种无法让那智武流拒绝的笑容。 「哈，你太看得起我啦。」 说不出拒绝的话，那智轻笑着应承了下来。 「现在你的表情变的景气了不少……走吧！跟我喝酒去吧。」 确实，和刚才的平静相比，萃香可以感觉的到现在的那智武流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 「人的表情能用景气来形容吗？喂，别拉我袖子啊！」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这点小事就别在意了。」 彼此间依然喋喋不休的争论着。 就这样……鬼和天狗，一矮一高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山崖上。 PS：那智武流其实是个很有主角气质的角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