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梦中说错话
弘毅躲在被窝里坏笑,实在是佩服岳乐的聪明! 皇太后布木布泰,是皇太极的媳妇。岳乐的爹,是皇太极的七哥阿巴泰,皇太极和阿巴泰,分别是努~尔哈赤八子和七子。所以,论辈分,岳乐叫布木布泰为八婶正对! 作为现如今爱新觉罗家族的头牌,皇太后听了自己侄子这一番苦苦哀求,只有挺身而出的份儿,绝没有继续推诿扯皮的道理了! “岳乐,你先起来。都是朝廷重臣了,别在那里像个小子一样闹腾了,让下人奴才笑话!”皇太后中了招,还不忘关怀一下这位刚才表了孝心的侄子。 “嗻!奴才谢皇太后恩典!”岳乐虽然起身,也换了称呼,但是抓住的救命稻草绝没有随便扔了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情的确需要慎重。我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你们君臣还是要细细谋划才好。”皇太后虽然在道义上做了后盾,看样子却不想直接参与进来。 弘毅在后面听着,知道又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唉,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孩子,现在就要这么天天语出惊人的,千万别哪天被人家当成妖精、妖孽之类的给办了呀!不过话又说回来,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对自己难以把握的人、事、物采取盲目崇拜,只要自己事出有因,绝不出格,应该可以平稳等到福临翘尾巴的那一天的。 再说了,现如今离自己“法定即位时间”还有六年,不能浪费这段宝贵的日子。毕竟,十七世纪中叶的世界,正是日新月异的时代,原本历史上的中华文明,其实就在这个时候逐渐放慢了领跑世界的脚步,才会有十八世纪的停滞不前、十九世纪的“千年未有之变局”,才会有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灾难深重! 如此说来,即使自己现在的作为将来写成小说被广大读者大大们广为诟病,还是要勉力为之才好! 说出手就出手!开工啦! “皇玛玛,孙儿听龙兴日讲官范承谟范师傅说过,当日在盛京,若不是索尼、鳌拜等一干两黄旗忠臣力挺皇阿玛,这皇位说不定就被九王多尔衮收入囊中了!”弘毅盯着皇太后说道。 “正是。”布木布泰有些伤感。 “那也就是说,要不是两白旗大臣‘跪劝睿王、当即大位’的话,九王多尔衮也不会骑虎难下,非和太宗一脉争夺皇位,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这……也是一个道理。”皇太后突然心思一动。 弘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恐怕连岳乐也是明白的,那就是:假若不是两白旗大臣为了自己的旗主多尔衮、实则是为了自己今后的权贵,一定不会出来和两黄旗闹翻的。引申出来,假若八旗子弟都只有一个主子,那还争什么争?谁当皇帝不一样?只要干好本职工作,就等着“考核评定、年底分红”好了!谁还会去拿着性命争个你死我活的? 皇太后却也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也只有她和一旁的苏麻喇能够领会,那就是:九王多尔衮摄政、乃至后来的专权,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旗下奴才撺掇的?至于他自己,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过什么篡夺皇位的打算![1]如此说来,眼前的这位小玄烨,将来果真能够继承大统的话,这段历史的本来面貌,也许就有可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皇玛玛,安郡王,所以说,玄烨理解你们对大清、对天下的担待,也体恤我皇阿玛的苦衷。假若天下满蒙汉八旗共戴一主,八旗旗下所有王公、甲士、旗民都只为了咱们大清、为了皇上效命,哪里还会有什么皇位之乱!”弘毅适时说出了他的打算,还不忘给再生爹福临留个好形象。 “玄烨说得在理,本王受教了!”最先表态的是安郡王岳乐。说实话,他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层面。昨日今日这两天,都一直以为是皇上要独揽乾坤、一权独大的意思,还没有想过八旗分主的最大危害,就是造成了对皇权的制衡。 “叔王过誉了。其实,八旗分主是太祖所定制度,但那时候我满洲在关外,人少地贫,没有满洲各氏族的鼎力支持,绝难龙兴关外。可太宗立清之后,满洲早已人心归一,定鼎关内之后,在汉人面前,满洲人更应该拧成一股绳,而不是自顾自的圈地纳户、攀比较劲,假使长此以往,不用汉人,满人自己就会分崩离析了!”弘毅有备而来,一股脑将这两天的思路整理完成,做了一个小小的演讲,听得几个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玄烨,道理是不错,可是眼下,这上三旗自不必说,下五旗却是如何平息各家旗主的不满?”皇太后这样一说,算是终于表态站在了儿子福临、侄子岳乐、孙子玄烨这一边了。但是,主意拿定了,办法还要你们给来出才好! “是呀,我的小贝勒爷,你给叔说说,眼下怎么办才是要紧!”岳乐也凑过来,一脸的焦急恳切。 “玄烨以为,此事要想办成,当务之急就要……” 弘毅压低了声音,连苏麻喇在外圈都听不分明,只见三个人交头接耳,时而沉思不语,时而频频点头,最后才是恍然大悟,喜笑颜开。 “皇太后,那侄子这就去办!”岳乐撂下这句话,急匆匆出宫而去,与来的时候大为不同的是,现在的安郡王雄心勃勃、志在必得! “苏麻,有时间,你也和我的孙儿说说九王多尔衮的一些事情吧,看来,咱们姐两个的过去,终归是要有人知道才好,可不能让后世子孙再平白无故多了那些嚼舌头的话茬子!”皇太后看着岳乐远去,似有所悟的说道。 “奴婢记下了!”苏麻喇惊喜异常,多少年了,自从皇上亲政,关于那个九王多尔衮,就成了皇太后不可触犯的禁地,就连自己这个情同姐妹的奴才,也从来不敢言语涉及。可今日,她居然亲口下旨,要自己和小玄烨多说说那些个旧事……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四日,入夜,慈宁宫。 皇太后还是将玄烨留在身边照顾,而且是亲自照顾:亲自喂药、亲自帮着宽衣、亲自拍着入睡,甚至还传招来了景仁宫康妃、玄烨的亲娘前来陪伴一番。 今夜的慈宁宫,比往日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多了nongnong的母子亲情、祖孙亲昵…… 直到床上的玄烨渐渐熟睡,康妃这才依依不舍准备跪安。 “康妃,你可知道母凭子贵的根本是什么?”看见康妃眼中的泪花,皇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媳妇以为,以为……”康妃还沉浸在稍纵即逝的亲情之中,一时半会儿没有想明白皇太后何来一问。 “嗯,我就是看中你这份清白的心机,不明白也好,不要什么都明白,反而平添许多烦恼。”皇太后的话,在康妃心中,就想那盏宫灯发出的光亮,闪闪烁烁,时明时暗。 “是,媳妇记下了。” “记下了?我告诉你,母凭子贵,关键就在于懂得明哲保身!” “是!” “玄烨有我看护,你只要谨守妇道,尽心伺候皇帝就好。其它的,你只要不胡乱搀和,一切都有我给你做主!” “媳妇谢过皇太后!媳妇一定谨言慎行,不给玄烨添乱!”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说!” “是,还有,媳妇再也不会派人去襄亲王,不会再让襄亲王福晋来景仁宫了!” “错!记住了,你还要好好环护与那个襄亲王福晋董鄂氏的这份情谊。记住了,好好待她!” “啊……媳妇记住了。” “好,你跪安吧!” 打发走了一头雾水的康妃佟佳氏,苏麻喇赶紧上前伺候皇太后更衣就寝。
“唉,苏麻,我做的对不对?”皇太后轻叹着气,问道。 “皇太后,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都是您的心头rou,您的计较,也都是为了大清朝,为了爱新觉罗家!”苏麻喇将自己掩在灯影中,清楚答道。 “唉,儿子、孙子,都各有各的想法呀!……算了,你也早些睡下吧!”皇太后慢慢躺在床上,卸下了一天的繁华和忙碌,她分明感觉自己老了许多。 苏麻喇轻轻吹灭所有的宫灯,在黑暗中款款行礼,这才悄悄退出,毫无声息的躺在了外间的卧榻上。 布木布泰失眠了。回想这一天玄烨的言辞,其实都是对的。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纪的他,居然有如此设谋远虑。最关键的,却是关于那个多尔衮! 显然,他没有像他的父亲那样,把深深的误解化作nongnong的仇恨,相反,小玄烨似乎自打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一般!应该不会有人敢和他说起这些,况且即使要说,也不会真知道事情的真相! 也许,整个皇朝,真正理解自己的,就只剩下屋外的苏麻,和这个身边的小孙子玄烨? 想到这儿,布木布泰翻了个身,想试探一下小家伙可曾蹬了被子。要知道,其实当年福临还小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如此心思细密的照顾。倒不是做娘亲的不尽职尽责,皇太极还在的时候,自个整日里想的是如何与其他四宫的姑姑、姐妹争宠斗智,却把小福临更多的扔给了苏麻。后来,多尔衮不许自己亲自照顾小皇帝福临的起居,日日夜夜只能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一般的暗自垂泪…… “唉!我的孩子,委屈你了!” 想到伤心处,布木布泰自言自语道,却不想身边的小玄烨,却在此刻伸出他右边的小手,摸索起来。 皇太后急忙抓住那只小手,轻轻放进凉被,借着宫灯再端详玄烨脱臼的左肩并无大碍,心中这才宽慰一些。刚准备睡下,忽听玄烨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一只小嘴巴一张一合,样子十分可爱,全然没有白天里的那种深不可测,引得布木布泰轻轻凑近,想细细端详一下。 “奶奶……孙子也想你!” 布木布泰一个机灵,不是满语,而是汉话!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小玄烨连梦话都说汉语,岂不是又成了第二个倾心汉化的福临!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陷入了沉思…… 弘毅梦到了自己的奶奶,那位四十多岁守寡,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六十岁有了孙子并且将弘毅自己拉扯成人的传统中国妇女、自己的奶奶!梦中,故去三年的奶奶拉着自己的手,关切的说:“我的孩子,委屈你了!奶奶担心你呀!” “奶奶,孙子也想你……奶奶,你别走!”就这一句,奶奶不见了。弘毅一着急,惊醒了,才发现自己睡在皇太后、自己的“再生奶奶”布木布泰身边。这位皇玛玛,此时披着锦被、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冷峻严肃! [1]正史中,多尔衮的的确确离着皇位非常近。努~尔~哈赤死的时候,他也有机会;皇太极死的时候,他还是有机会。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父摄政王”。弘毅此时这个说法,只不过是为了拉拢皇太后一派的权宜之计。但是,历史上多尔衮的真正功绩,乾隆皇帝的评论也许中肯。乾隆评价多尔衮:睿亲王多尔衮,摄政有年威福自专,扫荡贼氛肃清宫禁。分遣诸王追歼流寇,抚定疆陲,创制规模。奉世祖入都成一统之业,功劳最著。王之立心行事实为笃忠,感厚恩明君臣之大义。[清史稿卷二百十八列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