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因果》（写于2011年）
因果 1 项杰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看似随意地在溜达，其实他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眼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来回扫视，特别是看到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或者趾高气扬的贵妇人时，他的眼睛就会忍不住在她们的脖子上瞟来瞟去。 项杰是一个扒手，专门偷“羊儿”脖子上的项链。 今天项杰的运气似乎特别好，没多久，他就盯上了一只肥羊——对方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一身艳丽的装扮和她刻薄的圆脸极不协调，不过项杰不在乎这些，他看中的，是中年妇女脖子上那根明晃晃的金项链。 锁定“羊儿”后，项杰一路尾随，瞅准机会，待那个中年妇人大肆杀价之时，项杰拿出暗藏的剪刀，迅速在中年妇人后颈剪了一下，顺手一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金项链攥在了手心，然后迅速离开。 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项杰拿出项链仔细端详，看了几眼后，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是一条既让他感觉熟悉，同时又感觉非常陌生的项链。 思绪万千。 2 一阵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巷子内，由远及近。 项杰收起思绪，警惕地将项链收起，同时回头看去。 “今天收成不错嘛！”来人讪笑着说道。 “赵荣，你不去找光阴，跑这里来晃荡什么？”项杰的戒备之心渐渐消散，来者，是他的同行。 “哎！”赵荣叹了口气，“这年头，咱们钳工也很难过活，这几周的收成，******居然有九成九是假货，这些虚伪的死娘们儿！” “嫌这些娘们儿虚伪，你不还是被套得牢牢的，谁不知你暗地里养着一娘们儿。” “得，咱不说这，你这次收了个真货？” 项杰点点头，淡淡说道：“我要忙了。”说罢，转身离开，留下赵荣在原地，眼中闪烁着精芒。 夜深人静。 项杰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向一片棚户区走去。 这片棚户区杂居着民工、扒手和一些无业游民，可谓鱼龙混杂，是城管都不愿意光顾的地方。 棚户区中稀稀落落散布者几百栋老式平房，家家门扉紧闭。棚户区的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中杂草丛生，在中间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合欢树。 项杰走在路上，显得非常失落，他的手中，始终紧紧握着一根项链。 项杰由赵荣介绍而来，新入住这片棚户区不久。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不过这样更好，项杰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项杰刚回过头，脑袋就被重重打击了一下，随后眼睛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后面一个人影渐渐现出了原形，赫然就是赵荣。 赵荣手中拿着一根铁棍，上面仍旧沾着项杰的血迹。四周看了看，赵荣一把抓起项杰手中的项链，装进口袋中。 之后赵荣将项杰拖到那株合欢树下，连夜埋了。 项杰来历不明，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失踪了也没有任何人牵挂。了解了这一点，在看到项杰手中的真金项链后，赵荣便产生了黑吃黑的想法。 有意思的是，在挖坑的时候，赵荣居然从土里挖出一具骸骨，无奈坑已经挖了大半，赵荣只好大骂一声晦气，将项杰扔进了坑里，和那具骸骨葬在了一起。 3 赵荣养着一个娘们儿。 准确地说，赵荣在和一个娘们儿**。因为那个娘们儿，是个有夫之妇。 如果项杰还活着，他肯定熟悉这个娘们儿的背影。 此时此刻，一个叫做孙绿萍的妇人，正撅着屁股在家中翻箱倒箧。她那一脸的横rou不停地抖动着，显得非常地泼辣。 在她的身旁，唯唯诺诺地站着一个朴实的汉子，名字叫做秦友波。 “我的金项链跑哪去了！！”孙绿萍站起身子，朝旁边的汉子咆哮道，“说，是不是你给拿去了！” “你整天戴着，我哪知道在哪……”秦友波一脸委屈，颇为忌惮地看了妇人一眼。 “瞧你个窝囊废样！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眼！杵在那干嘛，快点给我找！”妇人吼叫着，扭住汉子的耳朵，向前狠狠甩去。 两口子忙活了大半夜，各种廉价的项链找出了不少，唯独那条金项链，始终下落不明。 第二天一大早，秦友波带着黑眼圈，走出了家门，他不得不每天出卖自己廉价的劳动力，养活那喂不饱的老婆。 一小时后，一个人影出现在这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敲门。 孙绿萍睡眼朦胧地打开门，看到门口的人后，随意地说道：“进来吧！” 来人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钻进了房中。 “赵荣，昨天老娘点背，金项链突然没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妇人全身精光，紧紧搂着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呼吸尚未平静地说道。 “你那假货，早说让你扔了，还当个宝贝似的。”赵荣说道，“我昨天搞到一条，和你那差不多，只不过我这个绝对是真货。”说着，赵荣拽过裤子，从裤袋中掏出一条金项链，项链有明显被截断的痕迹，但是已经被人接上。 看到项链的一瞬间，孙绿萍的脸色忽然一变，翻过身子将项链抢来，端详片刻，沉声问道：“这项链你哪来的？” “我……我……你别管是哪来的，老子今天高兴，送给你！”赵荣结结巴巴，说道。 “你个龟儿子，这个就是老娘丢失的项链！绝对没错！”孙绿萍大叫着一巴掌拍在赵荣的头上。 “我哪知道是你的，老子从朋友那里顺来，虽然不光彩，现在送给你，你个死娘们还这样对我！”赵荣同样大吼道。 两个人正争吵不休，忽然一个人破门而入。 赵荣看清来人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卷起衣服就要跑，无奈窗户上有窗棂，除了正门，无路可逃。 短暂的惊慌过后，孙绿萍镇定地穿上衣服，不屑一顾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咆哮道：“怎么，你看什么看，还想杀了老娘不成？告诉你，老娘就算死，也会拉你当垫背的！” 秦友波二话不说，举起一把锤子冲了过来。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一男一女倒在了血泊中。 秦友波冷眼看着地上的肥胖女子，啐道：“就知道你个娘们不是好东西！” 盯着妇人身上的金项链，秦友波眼神逐渐迷离，陷入了沉思。 收起思绪，秦友波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出了屋子，将门锁上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株繁茂的合欢树下，秦友波默然站立，说道：“姑娘，项链还你，仇也帮你报了，安息吧……” 说罢，秦友波用双手挖开一个坑，郑重其事地将项链埋了进去。 4 八年前，一个叫做丁雅的姑娘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当时，这里唯一的一株合欢树还很细小，合欢树旁的房子也没有被拆掉。 丁雅住在合欢树旁，每个黄昏，她都会在合欢树下驻足，许久许久。 她唯一的邻居，是一对夫妇，女人身材丰满，男人朴实憨厚。 丁雅不愿与这对夫妇多打交道，因为这对夫妇性格截然相反，几乎天天吵闹。 妇人好吃懒做，偏偏又爱慕虚荣，时间长了，对年轻漂亮的丁雅生出一股嫉恨的情绪。特别是看到丁雅脖子上那金光闪闪的项链后，妇人心中的妒火更强。 一天黄昏，丁雅照例站在合欢树下，白皙的手掌不断在树皮上轻轻摩挲着。夕阳在她的背后洒上一层余晖，落在金项链上凝成一颗刺眼的光斑。 在丁雅身后不远处，一个肥胖的妇人窥视良久，终于蹑手蹑脚来到她的身后，拿出手中的绳索，狠狠地套在丁雅的脖子上。 一阵窒息的声音过后，妇人将丁雅脖子上的金项链薅下，然后吃力地挖了一个坑，将尸体丢进去，埋上。 自从有了真金项链后，妇人几乎天天戴着招摇过市。孰料世事无常，八年后，这根项链被一个名字叫做项杰的人偷走，然后又神奇地回到她手中。 只不过，这一次，是孙绿萍最后一次佩戴那条真金项链。 5 项杰是一个悲剧的人物。 十年前，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意气风发的他和美丽的新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幸福地亲手为爱人戴上一条金项链。 结婚两年，美满幸福。 年轻的两口子海誓山盟，立下死后埋在一起的誓言。 只不过，就在结婚两年后，美丽的新娘子一夜之间卷走项杰所有的财产，销声匿迹。 项杰的天一下子塌了。 从此之后，他一蹶不振，事业一落千丈，最后迫于生计，沦为扒手。 誓言？全他妈是谎言！ 项杰带着心头的恨，浑浑噩噩地游走在全国各地，扒窃为生。 只是造化弄人，项杰来到这座城市没多久，居然扒窃到一条很是眼熟的项链，这条项链，和他当初亲手为新娘子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 “丁雅，这么多年了，你的良心还安么！”往事被勾起，项杰心里极不情愿地出现了这个不愿想起，偏偏又忘不掉的名字。 6 秦友波早就受够了自己的老婆。 但是他不敢说。对于这个肥胖、刻薄、虚荣的女人，秦友波一直隐忍。 多年来，夫妇俩一直没有孩子。 这一年，一直孤零零生活在这里的他们，迎来了唯一一个邻居——一个美丽的女青年。 这是一个安静、优雅、漂亮的女青年，和自己的老婆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秦友波没少照顾她，甚至主动献殷勤，但是对方的态度一直都很淡漠。 一天下午，秦友波早早地下班，发现自己的老婆不在家，八成又是在街道上晃荡。喝了杯白酒，一直压抑着心绪的他终于忍不住，闯进了邻居那女青年的家里。 他犯了男人不该犯的错，这个错，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结。 女青年没有报警，眼神空洞地穿上衣服，趴在床上哭泣。 秦友波内心忐忑不已，默默抽了一支烟，最终一咬牙，回到了家。 第二天黄昏，女青年照旧来到了房前的合欢树下，此刻，她内心的悔意已经决堤，亲手布置了多次婚姻骗局的她，终于在最后一次婚姻时，产生了nongnong的悔意，只是最后她还是狠心离开，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履行当初的誓言，和他白头偕老，死后埋在一起。 如今，她只能自己承受这后果。 她去意已决，所以，在身后套来绳索的刹那，她没有挣扎，带着歉意，接受了这惩罚。 肥胖的妇人将女青年勒死后，直接把尸体埋在了合欢树下。女青年脖子上的金项链，也转移到了妇人的脖子上。 这一幕，并非天衣无缝。 秦友波趴在墙后，看到了一切，他没有道破，甚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内心深处，他对自己那狠毒的老婆，更加反感。 7 经历了岁月的洗涤，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合欢树仿佛吸收了充足的养分，这几年尤其繁茂。合欢树旁的几栋房子，早已被拆掉，这棵树见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黄昏，高大的树影被拉得好长好长。在这颗树下，埋着一双尸骨，以及一条陈旧的金项链。 时光回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项杰亲手为新娘丁雅戴上一条项链，并且许下了死后也要埋在一起的誓言。 画面定格，逐渐模糊，最后化作夕阳下的一株合欢树。 有时命运就爱开玩笑，即便誓言是谎言，也可能变成真实的谎言。 …… 秦友波选择了自首，即便如此，两条人命在手的他还是逃不过法律的终极严惩。 事后，秦友波的工友将他们夫妇的骨灰带回，埋在了他们当初生活过的地方，那株合欢树下。 这一次，孙绿萍的诅咒，也变成了现实。 “老娘就算死，也会拉你当垫背的！” 合欢树随风摇曳，默然不语，好像埋在土中的金项链一样，沉默是金。 —————————————— PS：2011年买到南派三叔主编《超好看》（2011年第11期）时，看到其中《南派奇妙物语》中有关“项链，树”的关键词写作，于是即兴写下了这一篇短篇小说，由于我几乎没怎么写过这种短篇，所以其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请诸位看官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