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放弃
雇主冷哼了一句,瞪了佣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力气就别拿这份脚钱!” 说着,他瞥眼看到穿灰袍的汉子朝自己虎目一瞪,好似立时便要发作,大有一股爱管闲事的劲头儿,看起来也是一个惹不起的主。 他顿了顿,连忙开口解释说:“大爷,我雇他扛米,可他倒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顿饭工夫,走不出半里路,我能不急吗?家里等米下锅呢!” 灰袍汉子挺直鼻梁两旁的炯炯虎目一转,直射向佣工:“你也算是个男子汉?就这么六七十斤的小玩艺儿,你就这么吃劲儿?” 佣工看看雇主,又看看围观的人,不知怎的伤心起来,叹息道:“我哪里当得了佣工打得了米啊!……先祖乃前明刘大学士,满门皆是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唉!”说着,他抱着头痛苦的蹲下去。 人群一片惊讶议论声,灰袍汉子闻言也是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倒退一步,上下打量这个穷途落魄的贵公子,不想此时却突然听得那雇主惊叫道: “天哪!你是刘勰表兄?……咱们是亲戚呀!” “你是?……”佣工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一副疑惑的表情凝望着雇主。 “唉,我是张松江之孙,咱们是姨表亲啊!”雇主惊喜的表情中仿佛还带着点不大好意思。 人群中一老者笑道:“既然都是名门之后,又是亲戚,就别难为人家了,把米分给人家一半就是。” 雇主红了脸,嚅喏了半天,说道:“这……可不行!我家断炊两天,好不容易厚了脸皮向求告,才得了这五斗米、二百文钱……” 说到这里,他咬咬牙,转向佣工说道:“表哥,一同到我家去吃顿饱饭吧。” 说着,他挽挽袖子,自己去打那袋米,不过他还不如表兄,使了半天劲,那袋米竟纹丝不动,人群中腾起一起哗笑,打趣、嘲骂此起彼伏,表示着强者对弱者的轻视,发泄着对潦倒的贵公子的幸灾乐祸。 两个瘦弱又怯懦的“名门之后”又羞又窘,竟然互相搂抱着哭了,其中一个嘴里还呜呜咽咽念着《诗经》中的名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灰袍汉子没有笑,他面色冷峻的伸出手,攀住路边一棵槐树的胳膊粗的树干,略一抖腕,只听得“喀吧”一声传过,那根树枝应声被折断,这份惊人的臂力,让周围的围观者看的目瞪口呆! 紧接着,只见灰袍汉子冲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将这根树枝略事修整,便交给两位“贵公子”,说道:“两个人抬着走吧!”。。。。。。 两人抬着米袋,趔趔趄趄地走远了,围观的人才议论着、说笑着、叹息着慢慢走散。 灰袍汉子此刻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伸手拦住旁观的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老人家,请问一下,刘大学士、张松江是什么人?” 这位老人正沉浸在今昔感慨中,不在意地顺口答道:“那都是前明崇祯朝的宰相啊!谁料子孙败落至此!……” 说着,这位老人又回到自己的感慨中,轻轻摇头叹气,慢慢迈步,嘴里喃喃地念着:“五斗米,五斗米,两公子,抬不起,枉读诗书怨辛劳,乃祖乃父岂料此?……” 灰袍汉子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象一尊矮粗厚重的铁狮子,眼中闪烁着沉思的光芒,直到几名牵着马的王府护卫近前跪请王爷回府,他才心事重重地跨上金鞍。 这位灰袍汉子正是简亲王济度,今日为了散心解闷,特地微服出府来逛逛,却不想在大街上偶然目睹了刚才的一幕,给他沉重的心又坠上了一块大石头。 自从为撤议政的事他公然站出来反对福临、并迫使福临让步之后,在满洲勋贵中,他的威望更高了。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到皇上对他的戒心更大了。 撤议政的风波是过去了,以后呢? 其实一直以来,济度自问都是忠心耿耿,为了满人的统治地位,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决不向任何有损满洲八旗威望的行为屈服,哪怕是皇上的旨意!
可是,年轻倔强的皇上会后退、会屈服吗? 皇上会怎样对待他这位满洲忠臣呢? 就拿前一阵子郑成功围攻金陵之事来说吧,原本福临要御驾亲征,后来在玉林国师的劝说下终于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不过,他竟然会派达素为安南将军南征! 要知道,郑成功的老对手可是他济度! 三年前,不是他把郑成功赶到海岛上去的吗? 眼下朝中有资格佩大将军印的,除了他济度还有谁? 可是这么紧急的危难时刻,皇上却坚持不肯用他! 猜忌之心,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再说皇上自己,为了郑成功围金陵一事,闹得个天翻地覆、一塌糊涂,象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哪里有一点人君之度? 当济度听到宫中太监的密报,说皇上初闻警报时,竟惊慌得想逃回关外去时,他在气恼和愤怒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朦朦胧胧的念头:“这样的皇上,能行吗?” 今天看到的这两个败落到如此地步的前明宰相后代,使他受到了很大刺激。 也许要不了多少年,王公贵族、满蒙八旗的后代,他简亲王的子孙,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位年纪轻轻的皇上,醉心于前明制度,崇儒教、重文士、习汉俗,那不正是要拿满洲子孙送上这条败落的路吗? 一想到自己的孙子、重孙子也有可能变得和那两个褴褛、委琐的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乞讨佣工为生,最后在贫困潦倒中死去,济度不觉打了个冷战,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王府。 刚一进府门,他顾不上喝茶、休息,立刻在正殿王座上坐定,把他的六个儿子召到跟前,一排站起,命他们齐声背诵老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那段临终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