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死亡
第三学期开始了，式的孤立感愈发强烈起来。 坐在她的身后，我能明显地感知到这一点。 她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包括我在内。 我渐渐不再对式做亲昵的动作。 我渐渐不再拉着式一起吃午饭。 我渐渐不再从身后扑到式身上。 我渐渐不再主动找式谈些什么。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是我能够做到的全部。 仅仅如此，我也能感受到心中的平静。 原来，我只要看着她的背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吗。 式在选择些什么。 或者说，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我能够做些什么呢？ 没错，我喜欢式，但正因如此，在式陷入迷惑的时候，我所能做的，除了默默支持她之外，再无其他。 我知道，式所要做出的选择，将决定式的未来——还有我的未来。 ※ 人都走光了，但式还没有走。 这是数个月来，第一次，我和式独处。 ……不对，那感觉，是织。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于是我也静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着窗外的景色。 冬天的日落比较早，窗外已然是一片鲜红，在那片风景中，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美丽的风景了呢？最近，我越加频繁地进入到那个世界当中，那片看得见却摸不到的死亡，让我烦躁的心情无法抑制。 教室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在这个只有红黑对比的教室中，织就那样靠着窗子。 “我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人类的事吗？”织用不经意的语气开始了与我的谈话。 “第一次听说。”似乎感觉到我的语气不同往常，织微微侧过被日光染红的脸颊，默默地看着我。 “嗯，式从小开始就讨厌人类……你想，每个人的孩提时代应该都是懵懂无知的不是吗？我们会认为所遇到的人、世界的全部，都是无条件爱着自己。因为自己喜欢对方，当然对方也会喜欢自己，这是一种常识吧？” “……我是没有想过那么多，不过，大概是那样的吧。”——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我想。 的确，织也在点头。 “不过呢，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无知是非常必要的，千野。因为在孩提时代只看得到自己，所以无论他人怀有何种恶意也察觉不到。虽然是错误的，但无论是谁感受到被爱的实感后，便能够温柔地对待任何人。因为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拥有的感情。”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是两仪式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即便此时发言的是织，但毫无疑问，这些话出自“两仪式”这个整体。 “然而我不一样。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知道了他人的存在。式自身之内包含着织，因而知道了他人的存在。由于存在着自己之外的人，考虑过种种事情之后，便知道了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孩提时代起就知道了他人是如何丑陋的式，无法再去爱他人。不知不觉中连去关心的意识都没有了。式只是在拒绝着她所拥有的感情。” ——所以，才会厌恶人类。 “……原来如此，所谓孤单却并不孤独就是如此吧。纵然独自一人，却也有你陪伴在身边——你们，是彼此的依靠吧。” “就是这样。”织毅然地说道。神情中看不出逞强的迹象，她真的满足于这种情形。不过，这是真的吗？ “但是，最近的式变得奇怪起来。明明是在自身之内拥有另一个自己的异常者，却拼命去否定这一点。否定本身是我的职责。式理应只会肯定才对。” 这是为什么呢，织笑起来。 极其强烈的杀伐感——从织的笑容中能感受到杀意。 出乎意料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和织在一起的感觉，感受杀意时的快感，都没有。 此刻，我的心只有一片平静。 “空，你有没有想过去杀人？”这一刻。夕阳带着赤红的光辉照过来，让人心中一动。 “……从来没有过。” “是吗。不过，我只能去那么做。” 在教室中，她的声音很清晰地响着。 “我说过吧。人类只能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我负担着式之中的禁忌。处于式的优先顺序下位的，对于我来说是上位。对此我没有不满，也因此知晓了自己的存在。我是拥有着被式所压抑的倾向的人格。所以，总是将自己的意志杀死。将名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不停地杀死。我说过，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所拥有的感情吧。 ……那么看吧。我所体验过的事情带给我的感情，只是杀人。” 说着，她从窗边离开。无声地向我走来的她——在我眼中，是如此美丽。 原来如此。 第一眼就被式所吸引的我，抱持的感情恐怕并不是爱。 所谓不会变成亡骸，那并不是我接近她的第一因。 那恐怕，仅仅是“死亡”对我的吸引。 正因如此，只要在式身边，就和接近死亡一样。 正因如此，只要在织身边，就和接近死亡一样。 不断杀死织的式，不断被式杀死的织。 “死亡”就在那里。 而我，正是被那“死亡”吸引而来的。 一如扑火的飞蛾。 “所以说，所谓式杀人的定义呢。”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就是将织杀死,同时也要杀死想要把织引向外界的东西。式呢，为了保护自己，是不惜把想要打开式的盖子的东西全部杀死的。” 织向我一笑，那是如恶作剧一般，纯真无邪的笑容。 就是如此。 只要在式身边就会感到平静，那并非式平复了我的心情。 而是她的杀意是如此的美丽，让我失去了追寻其他死亡的兴趣。 织离开了教室。 “……式，我一定要得到你。”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我如此宣告道。 无法忍受的快乐，让我的嘴角扭曲起来。 那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因为，我已经真正的，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