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六章 盛夏(八)
凌晨了。 左家的宅邸当中,大部分的人已经睡下。内宅的院子里,左文轩拿着口杯,给过来汇报的裙了茶。 石桌上,驱赶蚊虫的半截熏香生出烟尘鸟鸟,手一挥,乱得像左文轩此刻的思绪一样,混乱冲散。 “……今夜拦住岳云的那位名叫孙悟空的少年,看着很像是……” “唉,跟他过不要去,还是找过去了……”左文轩揉了揉额头,“此事,需要严格保密。” “真的是……” “一旦暴露,事情可大可,今日寻一寻陈霜燃,找一找左行舟,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场面了,这事情会关系到将来西南对东南、甚至对整个儒学的态度……” “明白了……” “……” “但是行舟……” “二十二出的事,至今找不见……” 夜色之中,左文轩的话语低缓,像是害怕吵醒了睡着的人们,又像是落在水面上的涟漪。 “可能没了吧……” …… 同样的夜。 用短刀刺啦刺啦地刮掉了脸上的胡子,待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渐渐变得有点“朗眉星目”起来,脑中卷起的另外一些情绪才又让他砰的一声将刀子拍在了桌面上。 “干的什么事情……” 丑时已过半,外头的城市安静了,但心中的烦躁翻涌未息。已不独独是晚上在银桥坊受到的膈应,其间还有更多的挫败福他草草地披了衣服,复又出门,跟门房那边道:“徐伯,我去趟公主府。” 骑马穿过了夜色。 不久之后,他坐在星辉洒落的院子里,由jiejie给他揉了些跌打的药酒,口中起晚上的进展。 “……在江宁时,陈帅曾经过,这龙傲乃是华夏军的战士,只是临时接受了任务离开了……严姑娘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想不到在这里见到……” “原来是他……” 伸手拍打着岳云身上的药酒,银瓶的神色一时间也颇为肃穆。 随后道:“你怎么剃了胡子?知道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姐啊!正事呢!”岳云恼羞成怒。 银瓶笑了笑。 “如此想来,左文轩的态度倒是明白了。左行舟在银桥坊放你鸽子的那晚,是见到了这两位yin魔,接上了头,左文轩应该也是知道的,因此跟你事情并无蹊跷。但如此一来,从他们的口中,应当是找不到左行舟的消息了……奇怪,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宁先生是救过我们,与爹、与陛下他们也有交情。可到底,西南弑君造反,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过来的人有明有暗,没什么出奇的……”岳云瓮声瓮气地道。 “话是这样。”银瓶拍了拍他,“过去在江宁,与严姑娘打交道打得多,后来陈帅又了那龙傲乃是他们的人,因此不曾细想,但如今想来,若真是西南的细作,这饶行动,真是奇怪。按照严姑娘的法,这人艺高权大、性情正直却又口无遮拦,但今日与你这一番法,却委实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他当初是故意破坏严家堡与时宝丰的亲事?” 岳云瞪起了眼睛。 “不无可能。”银瓶想了想,“但总之都显得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们年纪都不大,在江宁之时,甚至都够不上出来当密谍的要求,而且老是顶个yin魔的名头到处跑,起来都让人觉得难堪……” “姓孙的那个底子很稳,有传闻中太极圆转的功夫。”岳云仔细想着,道,“姐,你会不会是黑旗当中的辈出来历练?” “这个可能倒是很大,不过若这样想……岳云,倘若你出门游历下,混个五尺yin魔的名头回来,你觉得,大家会怎样你?”银瓶到这顿了顿,摇了摇头:“……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岳云也摇头感叹,“爹会一掌打死我。” “那倒不会……吊起来打是免不聊。” “还不了亲了。” “全家都抬不起头……” “哼哼……” “呵呵……” 这个晚上突然见到曾在江宁寻找过的两位yin魔,一时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绪,姐弟俩一面思考,一面随意调侃了几句。过得一阵,岳云方才道:“那左行舟,便没有头绪了……” 银瓶也沉默了片刻。 “福州的状况,最近看来,早不是一件两件事的问题……岳云,这里在打仗了。” 她到打仗,岳云身上的肌rou便顿时紧绷了一瞬:“……嗯?” “还记得出来之前,爹曾经跟我们过,船队回来之前,福州可能会有一场大乱吗?” “……便是这次?” “如今看来,有极大的可能,会是这次。”银瓶道,“最近半年以来,福建各地许多士绅心怀不满,时不时的挑事,甚至杀黄狗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在暗,朝廷在明,这样子打怎么也打不完,其实双方也都算不得满意,陛下想要解决这件事,各地心怀不轨的士绅何尝不想——他们不会等到海贸船队回来的,要么对海船动手,要么就会在此之前……” “……” “三四月间陈霜燃动作不断,处心积虑也好、适逢其会也罢,都已经吸引了各方的注意,她是火药桶边最明显的一根捻子,接下来这盘棋的棋眼,十有八九便要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要闹一场,各方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在她身上压一注,陛下、殿下乃至于城中的各位先生,恐怕也想摆明车马的打过一轮,只要这次能胜,私下里摇摇摆摆的墙头草,就能安分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岳云想了想,“李先生过,治国之法,最好的还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若官家因循守旧,许福建地方乡绅以权力名分、许兴复从龙之功,那些许闹事的刺头,自然可以在世人察觉之前,就在暗地里处理掉。可陛下不愿福建一地只是偏安的武朝,要厉行革新,那就没有办法了,世道与之前不同,八九成的人心中都要犯滴咕,那想要革新能进行下去,总是要打掉最冒尖的刺头,才能让后方的摇摆者,知道革新的坚决。” 银瓶叹了口气:“如今看来,钟二贵、左行舟,也都是陷在这场变乱的波澜里了……” “……那莫非就……不喊冤,不找人了吗?” “冤要喊,人也要找,但自己也得清楚,接下来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回事,如今看来,一个不好,福州城要血流成河。” 银瓶到这里,微微的顿了顿。 “仔细想想,银桥坊的两人既然是西南过来,左文轩也知道,那事情便有些复杂,有些事,该问、不该问,不太好分辨。你这性子,最近就不要再打上门去,免得节外生枝……若是有空,由我找个时间,去探探那五尺yin魔的底。” 她了这些,岳云先是点头,随后却有些犹豫起来,欲言又止一阵:“姐,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怎么?” “那、那家伙是个yin魔,长得道貌岸然的,在街头便骗了一大堆无知女子,姐……你毕竟还没成亲……” 话没完,背上便挨了jiejie一拳。 “什么呢,我也是无知女子吗?” “姐你当然不是,不过他确实长得还行,有我剃了胡子之后的七分帅气……而且yin魔据都不是武艺高,我主要怕姐你着了他的手段……” 岳云想起江宁的严云芝,虽然还不知道那五尺yin魔到底有些什么手段,但此时仔细一想,警惕心已提到最高。对于向来可靠的jiejie一阵谆谆劝阻,期间又被殴打了一顿,也顾不得了。 银瓶被他的认真弄得哭笑不得,打了一阵,起最近在公主府的任务,“不一定有时间去”,才让岳云停止了唠叨。此后再想想,复又觉得荒谬。 “勾心斗角、八方聚会,往日里起来,如当初的西南成都、如江宁大会,都还算是些大场面,可到了咱们这里……早几日的是什么花和尚吞云来了,今日又有这四尺与五尺的两个yin魔,这福州……是怎么了?如此大事,竟就只引得一群yin魔扎堆吗……” 星光之下,苦笑叹息…… …… 同样的星光,在福州城的上方蔓延。 夜半醒过来时,曲龙君睁开眼睛,并没有看见对面床上的身影。 她躺在床上,看着那边,咬着手指头等待了一阵。 之后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挂在床边的灯笼。 心中像是缺了一块…… 感到恐惧…… 她提着灯笼,从房间里出去。 …… 将近寅时了,银辉从夜空中洒落。 宁忌坐在屋顶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屋顶在夜色的清辉下延伸。 脑海之中,在想着复杂的问题。 某一刻,听到下头传来细微的声响。 曲龙君下了床,在房间里走,去到茅房的方向,又穿过了侧面的廊道。 “龙、龙……” 他听见她轻轻地喊起来,那声音很是柔弱,像是夜色中的一只兔子。 不知道为什么,宁忌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