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们走我们的羊肠小路
傅一身形一震，脸上表情一息三变。 都说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但是傅一的表现却很复杂，至少没有任何泪汪汪的迹象。这让昂和唐大官稍稍松缓下来的心再次紧绷起来。聪明如昂、贼滑如唐大官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看得出来，这两位“故知”的重逢另有隐情。 冯云似乎是猜到了傅一现在的回应，轻轻叹了口气：“少爷啊，您离家十年了，老……老太爷非常想念你，你……” 傅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冯云轻轻叹了口气，说：“老太爷那么大年纪了……” “哼！”傅一恨恨的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不认我的！” 昂和唐大官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个新的八卦，唐大官在那里欲言又止，终于收住了劝劝傅一的心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毕竟傅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有些话他现在也不敢多说。“我们去那边散散步吧，一时半会不能再在这附近散步了。”昂这个提议换来了冯云的感激一瞥。 等到昂和唐大官很快走远之后，冯云又说：“少爷，血浓于水，老太爷八十岁上才得了您这个外孙，现在老太爷一个人枯守在铁血堡，听下人们说，时不时的还会念叨少爷的名字。少爷啊，您应该多少体谅一下老太爷的苦衷……” 傅一蹲下身子，抱着膝盖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双目之中泪花闪闪，略带蓓沧的一声苦笑：“他老了，想起来血浓于水了，当初赶我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家族的荣耀？是啊，我这样一个废物的确不可能成为家族的荣耀，但是我毕竟是这个家族的一员，难道说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耀，就要牺牲亲情？” “我不会原谅他的！” 傅一擦干眼眶里的泪水，坚定的望着冯云：“冯叔叔，如果您还要劝我回去，那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我寄居在远房叔叔家，苦是苦了点，但是我觉得很满足，是他们给了我亲情的感觉。现在我叔叔一家被人灭门，就剩我一个还活着的子嗣，不给他们报仇，我誓不为人！” 冯云脸色惨变：“少爷千万不可啊！这个仇凭您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报啊！您……”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傅一冷冷的说道：“就算我报仇不成身先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别跟我说他老人家有这个能力，我知道，但我不会求他！他就是个无情的老人！三十年前赶走了表叔，让表叔沦落到骑狭公国当这样一个小贵族，十年前又赶走了我，不问生死！既然他已经决定不再管我们这些废人，那就永远别管！我们也不指望他来管！”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无婉转商量的余地。 冯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再也无言。 …… …… 唐大官的心里是藏不住话的，稍稍走得远了，确保那一边的冯云和傅一不会听到他的话了，忍不住对昂说：“师尊，我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啊。” 昂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对废话一概都是这个态度。 “事情有点不对啊。”唐大官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咱刚认识傅一的时候，傅一家里刚刚遭到了灭门，就剩他一个活着的，怎么现在又来了个听着像是下人的故人呢？而且还有什么老太爷，一大家子呢。这跟咱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啊。” “那你家里还有几个meimei啊？或者是哥哥弟弟jiejie的？又没有漂亮mama，帅气的爸爸，和蔼的爷爷可亲的奶奶啊？”昂很认真的看着唐大官忽然这样问了一句，直接把唐大官问懵了。 “实际上，咱俩认识到现在，像是这些问题，我都不曾问过你，似乎是作为一个师尊来说，有些失职。”昂问唐大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问吗？” 唐大官轻轻摇头。 “我是你们的师尊，我关心的是你们的资质，我想确定的是我的一些东西是不是能在你们身上得到实现。”昂敲敲唐大官的头，说：“也就你这个大八卦，这么大个人了，还关心人家傅一家的前尘旧事。” 唐大官胖脸一红，嘿嘿笑了。 “实际上，谁没有个过去，谁没有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只不过，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愿意去思考这些东西罢了。” 说着这话，昂的眼圈就红了。八年前的惨剧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伤怀。无论如何，就算他做了三十多岁的唐大官的师尊又能怎样，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昂才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说：“等傅一跟我们碰头之后，不要打听他的事情，相信他，什么时候想跟我们说说他的过去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唐大官深深点头。他知道，昂不是不关心，只是尊重每个门徒的隐私。 这在九州大陆上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要不是像魔法学院那样的公立性质的教育机构，任何一个单独授徒的魔法师都会要求门徒把家庭、生活甚至收入各种情况毫无保留的交代清楚。实际上，师尊要求门徒交代清楚这些东西，一般来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更多的是通过这些东西看一看门徒对自己是否忠心不二。而昂完全不在意这些，选择了授人不疑，这对身为门徒的唐大官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感动。 时间无声流淌，太阳渐升渐高，昂和唐大官在树林子里兜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和傅一分开的那个地方之后，看到傅一一个人仰在草地上发呆，那个中年男子冯云却已经走了。 傅一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里还是水汪汪一片。 “咱们走吧。”昂什么也没有多说，轻轻对傅一说：“以后的路还很长。” 傅一有些懵懂的扭头看看昂，这才意识到师尊大人驾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三个人再次出发，目标就是骑狭公国中级魔法学院。 骑狭公国从地图上看，像是一条长长的小虫子，头尾分别冲向东南和西北方向，幽暗谷地则贴着骑狭公国的东北侧偏北一些的位置。骑狭公国中级魔法学院是在骑狭公国的首府拖萨，昂和唐大官、傅一离开幽暗谷地之后，一路向南，不急不缓的前进着。 并没有像是其他那些骑狭公国中级魔法学院的学生一样选择朝天大路，昂带领着他们走的全是山间小路，甚至有些地方还是十数米高的悬崖峭壁。 他们第一次遇到的悬崖最多算是一个陡坡，差不多七八米高，但是坡壁上除了一些略有痕迹的石缝之外，再无其他可借力的地方，唐大官提出可以使用风系魔法轻身术漂浮上去，继续前进，结果昂无情的斥责他的懒惰，罚他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可怜的唐大官做完俯卧撑之后，整个人跟水洗的一样，直接趴在地上自己的汗水窝里了。 傅一虽然也想说是轻身术，但是唐大官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他没敢说，就说可以用体力爬上去。 昂十分干脆的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结果，十分钟之后，傅一挂在悬崖上，上不去，下不来，又不敢说爬不上去了，就那么挂着，全靠两手十指和两个脚尖支撑着身子，最后要不是恢复过来的唐大官在下面接着他，最终再也撑不住摔下来的傅一还不一定能摔成什么样。 两个门徒都很清楚，自己选择的方法没有得到师尊的认可，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等着昂训斥他们。 昂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从地上捡了一大块石头，咔咔几掌下去，使用魔法之中的金系魔力因子把石头削成了几块十几厘米长短的长条石。 唐大官魔法修为比他强，但是对魔力的控制上却远远没法跟昂比，这会儿眼看昂挥掌消石，每一掌下去，力道与魔力都运用的恰到好处，魔力的多余耗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心里暗赞一声。至于傅一，本身就仅仅是见志境界的魔法学徒，还没有接触到金系魔力因子，昂的这几掌在他眼里那是神秘莫测，堪称鬼斧神工。 “魔法师最主要的依仗之一是什么？”昂循序渐进的解说道：“是魔力，当你的魔力还非常有限的时候，遇到一些不必要，或者说是不紧急的事情，最需要考虑的一件事情是节省你的魔力。” 他再次挥手，手掌里握着的十几根长条石块劲飞出去，砸入了陡坡之上。 他选的位置很准，每块长条石块的着力点都是上下岩石之间的石缝。 石缝虽然狭小，刚刚能够容纳成年人的手指插入，但是昂消出来的长条石块也不算太粗，仅仅比成年人手指略粗一点。这些长条石块砸在这些石缝上，力道未尽，一快快力道未尽，继续向里面钻去。石块与石缝的碰撞，最终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石缝的一些边缘被磕掉，石缝的若干部位扩大了一点；石块也被石缝磕掉了一些碎屑，前端变得稍细一些。 这一扩一细之间，石块与石缝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被昂扔过来的石块嵌在石缝里，变成了一个个的明显的着力点。 唐大官眼睛一亮，忍不住说道：“师尊这一手高明，有了这些石块，我们施展轻身术攀爬上去的话，稍一用力，完成最初的起飞之后，基本上就不再需要调动魔力，踩在这些石块上，就能轻易的爬上悬崖了。可以说，师尊这一手把对魔力的耗损降到了最低。” 唐大官的话启发了傅一。傅一也说：“即便是单纯依靠攀爬，有这些石块的话，也将会变得轻而易举。” 昂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看着两个门徒说：“其实还有一种更加节省魔力的方法。” 两个门徒连忙问：“什么方法？” 昂一本正经的说：“你们俩爬上去，找跟绳子把我拉上去，我一点魔力不用消耗。” 唐大官、傅一被他这一招直接雷住了。 过了半晌，唐大官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师尊啊师尊，你实在太无耻了，不过我喜欢，我叫门徒的时候一定让他们拉我上悬崖。” 昂满头黑线：“那我就建议你那些门徒直接自杀算了。” 唐大官一愣：“为嘛？” 昂说：“宁肯拉你上去累死，不如直接自杀。” 唐大官一脸惨样，说：“师尊啊，小唐唐哪有那么胖？” 傅一毫无例外的又吐了…… 昂所选择的道路的确不好走，但是走到第二天的时候，唐大官和傅一渐渐明白了昂的用意。 的确，直接走大路会比较舒服，路途比较平坦，走起来也较为轻松；跟着昂一路走，几乎步步都是麻烦，不是悬崖就是深沟，可是每当遇到这样的麻烦的时候，昂总会教给他们一些最为节省魔力的行走方式，而且是不厌其烦的教授，一直到他们两个人完全明白其中的玄机。 “你想啊，我们这一辈子还长呢，假设我们成为了真正的高级魔法师的话，我们的寿命至少能达到200岁，那么我们以后谁敢保证不会遇到这样的地理环境呢？” 想通了昂的用意之后，唐大官开始开导仍然一知半解满脑子浆糊的傅一：“师尊现在教给我们的东西，看似鸡肋，可是在关键时候搞不好会救我们的命啊。比如说，你被敌人追杀，你跑啊跑，跑到一个悬崖下面，你使用师尊说的方法，很轻松的爬到了悬崖的上面，保存了实力。而你的敌人不一定知道啊，这样的话，他就必须要耗费巨量的魔力来爬悬崖。于是乎，你的魔力储存就占了便宜，搞不好，你就可以等在悬崖边上，等着你的敌人一露头，一块石头就能把他砸下去，嘿嘿。” 唐大官据的这个例子很龌龊，笑得更加猥琐。傅一虽然觉着自己又要准备吐了，却也领会了唐大官的意思，于是乎更加刻苦的钻研昂教给他的一些知识。他知道自己脑子转的慢，就在平时走路的时候，举一反三，多设想，多推断，一旦遇到新的情况之后，反而出的主意比唐大官更加接近于昂准备教授的正确答案。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早起的“笨鸟先飞”的道理了。 阳关大道好走，需要绕道，从幽暗谷地到拖萨城需要三天的时间。昂一行三人走的羊肠小路虽然艰难，但却是直线路途，三天之后也顺利到达了拖萨城。 在城门口，傅一意外的发现，自己在所有前往幽暗谷地参加毕业试炼的学生之中，居然是最先回到拖萨城的。 “傅少爷，您回来了。” 守城门的战士认识傅一，远远的就跟傅一打招呼。 傅一对他也不陌生，问他：“刘春大哥，今天你执勤啊？刘奶奶身体好些了吧，我走的时候她那关节又痛了。” 战士刘春非常感激的说：“傅一少爷参加毕业试炼，这么辛苦，还记得我奶奶的病啊？托您的福，我奶奶的身体好多了。” 傅一点点头：“那就好。你家邻居郑大爷的腿似乎也有点酸，说是下雨阴天的时候就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战士刘春赶忙说：“郑大爷那腿是老寒腿，不碍事。上会有个医生胡说八道，让郑大爷平时多锻炼，还用什么半蹲的姿势作膝关节的前后左右摇晃动作，还多亏了傅一少爷查了那么多书，给制止了。现在郑大爷腿一疼，就烤烤火，没事揉揉关节，症状轻多了。这还是真是傅一少爷真心为我们这些穷人着想啊。” 战士刘春是个大嗓门，他这边跟傅一说这话，又有一些战士凑过来，纷纷给傅一问好，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这让昂和唐大官非常满意。所谓眼见为实，眼看这些战士们真心实意的向傅一表示感谢，可想而知，傅一的的确确是做了为他们着想为他们好的一些善事。 收徒，资质是重要的，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人品。 “……傅一少爷啊，你家的事……”刘春最终还是不得不提到了傅府的惨剧：“我们都知道了，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歹人下的了这个手，太惨无人道了！” 另外一个战士说：“大公知道这个事情后，第一时间调集兵力前去营救，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咱们的人到了之后，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最可恶的是，那些坏人做完坏事之后居然还一把火烧掉了您的宅院，现在傅府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刘春又说：“大公也没有办法，歹人手段高明，咱们封城十天也没抓住他们，最后只好八百里快马请示了一下沧澜帝国那边的意见，那些喝血的狗官居然说这是咱们骑狭公国的内政，不予干涉。他们来收税的时候倒不说这个。” 战士们提及这些事情，傅一的脸上顿时露出悲伤的神色。这段时间以来，他刻苦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现在听这些战士们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件事，想到自己实力卑微，傅一脸色煞白，一口钢牙咬的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