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马克被算计了
马克知道高洋向公司争取他入职失败的消息后，情绪有些低落。对于高洋了解到的国家人脑智慧研究中心那边的招聘情况，马克明显地表现得不太积极。他认为自己的劣势比较明显，没有在那个研究中心实习过，也不是维登人。不过他也没有拒绝高洋的提议，同意参加研究中心的社会招聘。 在马克工作这件事上，高洋表现得比其本人积极多了。从马克向研究中心提交简历开始，他就保持了与苏昕的密切沟通，试图了解招聘到每一步环节，每一个细节。苏昕在中心地位有限，能够了解到的情况不多，但又不忍心拒绝高洋的这颗热心，只得不停地安慰高洋，让他放心。 马克能力还是挺争气的，顺利通过了笔试，也过了用人部门的一面。研究中心还找高洋做了一个背景调查。高洋极力吹嘘了一通马克，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了，好在对方并没有注意到。 曙光仿佛就在眼前。马克的心气也提起来了，开始主动与高洋就招聘的事互动起来。他天天向高洋请教面试需要注意的地方，力争打赢最后一次面试的仗。 最后的面试由研究中心主管人力资源事务的副主任与人力资源部一起进行。据苏昕打听的消息，剩下的同学基本上都能留下来。就在高洋心中的这块石头即将落地的时候，马克在去面试的路上，出了点意外。 早上九点，一辆红色无人驾驶出租车在四环上向着研究中心目的地飞驰着。车内马克正闭着眼养神，他把高洋昨晚嘱咐的面试要点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突然，从身后传来“呜呜”的警车报警声，马克的车内一个警察头像出现在显示屏，连续说了三遍“请靠边停车，接受例行检查”。 由于社会治安，打击犯罪的需要，交通警察有权力逼停任何无人驾驶车辆。马克的车慢慢靠边停在紧急通道上。 后面的警车也跟上来停在离出租车后一米的位置。警车刚一停稳，车上就下来一个机器人警察。一米八的个头，椭圆脑袋亮光光的，全身就像机械零件凭凑组成的，看上去处处都是硬梆梆的。最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他那对眼睛，像望远镜的两个筒，射出威严的目光。也许机器人警察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震慑犯罪分子，但对普通大众来说，警察形象设计成这样太缺乏人性关怀。 机器警察一只手扶着腰间的武装，迈着四方步一拐一拐走过来，边走边说， “请高举双手，配合检查。” 马克照警察要求做了，但嘴上却有些不服气。 “我又没有犯什么事，凭什么检查？” “公民，你涉嫌在国内非法滞留，请配合检查。” 机器警察望远镜筒一样双眼从上到下对马克进行了全身扫描，最后目光集中在马克的双眼。马克是美籍华人身份，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深蓝公司出来后，原公司给办的工作居留证已立即作废，需要重新申请居留权证。重新办理的宽限期是一个月，因为最近忙着应聘的事，忘了办理新的申请手续。但实际上离到期日还有三天时间。 可是他并不知道，公民安全系统有权在三天内到期的人群中随机抽取一些进行例行检查。 “数据读取中，数据读取中…….”机器警察鸭公样嗓音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马克着急面试的事，鸭公嗓音更搞得他心烦，“阿sir，能否快一点，我赶时间参加面试。” 机器人毫无表情，仍在重复那句“数据读取中……”，好像程序进入了循环死胡同。 马克焦燥的情绪开始升温，但也没有办法。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警察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数据正常，你可以走了。” 马克真想一脚踹过去，又怕警察以企图袭警再次找他麻烦，忍住了火气，赶紧重新上车往目的地飞奔。 到达研究中心的面试现场，他还是迟到了十分钟。门禁系统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进去。马克焦急地向前台机器人解释。说了半天，都只得到同样一个回答， “先生，你不能进去。” 马克的愤懑终于压不住了。他在前台大喊大叫，还对门禁又踢又打。中心前台的报警铃声四起，把研究中心负责今天面试的副主任都惊动了。 马克向副主任百般哀求，申辩，诉说缘由，希望其放一条生路。这个副主任本身就对马克迟到大为光火，又加上前台被马克粗鲁折腾了这么一番，他的不满更是像火上浇油似的， “一个连守时都做不到的人绝不是我们中心想要的人。” 副主任坚定又无情的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这下老天也不站在马克一边了，他与这份工作就这样插肩而过了。 高洋知道结果和原因后，替马克遗憾无比，悔得肠子都青了，就像是他失掉了这份工作。高洋一个劲埋怨马克怎么不早点续国内居留权，又批评他干吗行事鲁莽。冷静下来后再一想，这也不能全怪马克，毕竟他的居留证还有三天有效期啊。 “高洋，你也看开了吧。你已经尽力了，可能冥冥之中这就是马克的命吧。”苏昕在视频中安慰着高洋。 这看似意外的插曲，其实背后大有文章。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作为研究中心巨额开发费的主要赞助和投资人之一，皇甫连一与研究中心的高层有很好的私交和工作联系，这点世人皆知。所以常有皇甫的维登人朋友拜托他给研究中心说个话，安排个把子女去那儿上班。 这天国家主管人工智能税分配的某领导托皇甫帮助安排自己的一个小孩去研究中心上班。皇甫不敢怠慢，为万无一失，他亲自去了一趟研究中心找负责人力资源的副主任。 “哟，皇老板，好久不见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副主任与皇甫显然很熟，他不太习惯称呼复姓。 “好久不来给你这大主任汇报工作了，主任话里有话，这是挑礼了吧？”皇甫是八面玲珑高手，善长与形形色色的高层打交道。 “听说你们最近推出的新产品大获成功啊……” “还不是托大家关照的福，目前数据反应的确大大超出当初设想啊。” “皇老板又大发了一笔啊，恭喜恭喜。” “大主任取笑老弟啊，哪天有空再去我那儿给指导指导……” “班门弄斧，岂敢岂敢啊。” 寒暄完毕后，皇甫说出了他来的意图。副主任简单看了看对方的简历，再细问了一下情况，略微考虑了一下说，“皇老板委托的事，还有什么问题呢？这孩子专业不错，又是美国名校毕业，何况人家还是维登人阶层的呢，我看进中心应该问题不大，让他尽快跟着这批面试的同学走走程序吧。” “那真是感激不尽啊，大主任。” “哎，皇老板，我们这批招聘的算法工程师后天做最后的面试。你是顶尖的技术专家，怎么样？帮把把关看看……”说着，主任把拟参加最后面试的三十人的资料调出来让皇甫连一过目。 皇甫漫不经心随随便便地翻看着。当看到马克的资料后，他眼睛一亮，突然来了兴趣。他把资料又仔细看了两遍，心里嘀咕，“这个马克在深蓝公司实习了半年，而且是高洋亲自带的。”他太熟悉高洋了，认为此人是个人才，曾经动过心思挖他。 皇甫看马克的背景调查，高洋在调查中对马克一片溢美之词。虽说有些夸大，但反映出马克可能已经接触到深蓝公司系统的核心程序和算法了。皇甫对包括深蓝公司在内的最后几个金融投资领域的竞争对手垂涎已久，但苦于没有了解他们核心程序和算法的途径和机会。这下可是天赐良机啊！于是他在问了一下面试的时间安排后，胡乱点评了一下，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办公室，他让公司人力资源部马上收集了马克的所有资料。经过仔细分析，阻止马克顺利参加面试的突破口终于找了出来。马克的国内居留证上可以做做文章。虽然还有三天有效期，但根据治安管理相关规定，警察可以随机抽取一些居留证未到期的外籍身份人士做例行检查。 有这个规定就好办了，安全部门使用的是皇甫他们公司的智能系统。给安全部门主管领导申请一下，完全可以进行人工干预，指定把马克列入例检名单。另外在警车上安装一个通讯干扰器，让机器警察在扫描马克身份时，耽搁一下时间，使马克不能准时参与面试。 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皇甫的计划运行着，马克就这样被算计了。 可是马克的郁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天后的下午时分，在酒馆喝到微醉的他收到一条信息，是一家人工智能招聘网站发来的，说涟漪集团有一个职位，他们分析后，与马克的需求很匹配，就向该公司推荐了马克，涟漪集团想约马克见面聊聊。 涟漪集团算是深蓝公司的死对头了。受高洋和公司同事平常言语的影响，马克自然对涟漪集团没有太多好感，但也说不上恨。去一个竞争对手公司原来可不在他的预设计划中，现在是走投无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涟漪集团对他的到来热情有加，应聘的事进展得很顺利。一个星期后，他就接到了入职通知书。职位是算法工程师，具体工作是专门研究涟漪集团在金融投资领域几个主要竞争对手的人工智能系统。与他一起入职的还有从其他几个竞争对手跳槽挖过来的工程师。 马克不敢把这个好消息与高洋分享，他知道高洋对涟漪集团有很大的心结。高洋联系他时，他只说目前还在到处找着，没事就在家宅着玩玩电脑游戏。 马克工作的事给高洋带来的烦恼随时间慢慢在淡去。这件事也产生了一个积极效果。苏昕与高洋的联系频繁起来了，俩人现在成了老朋友。苏昕欣赏高洋身上的仗义和热情，高洋也发现苏昕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其实相当独立和自信，关键是心地善良。 俩人对各自工作领域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希望能互相学习和促进。苏昕正在参与的项目是研究中心的重点项目，“人脑意识上传智能网络的研究与开发”。她目前主要负责招募真人来参与这个项目的实验。 一个周日的下午，俩人又相约到奥体中心附近的莱斯咖啡馆见面。 咖啡馆位于一条僻静的小马路。因为是周末，所以馆内人很多。高洋他们见屋里已没有空位，索性找了个屋外的白色木桌椅位子。绿色遮阳伞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但靠近伞边缘上有意开了一个孔，让光线从顶上斜射进来，在伞面下的阴影内形成一个椭圆形的亮点。 “这个位子比里面好，既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又不太晒，而且还能欣赏周围的花草。”苏昕抿了一口咖啡，赞叹道。 “看得出你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女孩。”高洋对苏昕微笑道。 “享受生活有什么不好？人类所有的努力不都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吗？”苏昕一下把谈话的高度提了起来。 “你说的很对，我没有说不好的意思。”高洋急忙辩白。 “高洋，你说人的意识到底是不是物质的？” “你都在从事人脑意识上传开发了，还在怀疑自己？” “我有时候真的很纠结，总感觉自己在云雾里转着。对自己干的事一会儿相信，一会儿不相信。不像我们秦主任，他始终坚信人脑意识是可以复制的。” 高洋心想，科学研究越来越证明，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由算法组成的。无机世界如此，有机世界同样如此，包括人类都是由生物特定的程序和算法cao纵的。人类意识也可以由算法来创建，虽然人类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创建，但大多数科学家和技术专家坚信这一天已不遥远了。 “我同意你们的秦主任的观点，人类的意识可能是由物质和算法组成的。”高洋身体微微向前倾，把手上的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后说道。 “那如果我们的项目成功了，人类以后会怎么样？” 高洋思索了一会儿，娓娓道来，“你这是人类纠结了几百年的哲学三大终极问题之一，“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 “据我所知，这三大问题已经快要有科学答案了。从科学的视角来看，“我是谁？”中的“我”，就是宇宙进化产生的由多种生物算法构成的聚合体；“我从哪儿来？”，“我”是从生物算法中来的，并且始终处在算法进化中，这就是“我要到哪儿去？”。生物自然进化的过程比较慢，对于康芒人的“我”而言，未来就是要往维登人方向进化去。” 苏昕陷入沉思，“照你这么说，意识也是生物算法的话，那人类迟早会解开这个算法的秘密。到时候人类不就没有什么可以自傲于世的独有价值了吗？那自文艺复兴时代开启的统治了世界几百年的人文主义价值观不就要崩塌了？” “这一天很快就可能出现了。”高洋显然是相信这个世界真相的。 他继续说道，“而且人类一旦弄清楚三大哲学问题，人类的想法和追求就会简单化。康芒人追求人生快乐，维登人追求永生。” 苏昕心想，难怪皇甫要投入天文数字的巨额资金开发意识上传项目，原来是为了追求永生。生物的躯壳是脆弱的，即使采取基因工程改造，也只是能有限度地延长生物躯壳的寿命，无法实现永生的梦想。而人脑意识上传到智能网络中去，就有可能实现永生。 时间流逝着，阳光在绿伞下投射的椭圆亮点也随着时间滑动着。 话题转到了苏昕的工作上。 “苏昕，我见你最近好像也挺烦恼的……” “是啊，我的工作是寻找参加实验的真人，可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 在参与实验的真人自愿者选择上，苏昕她们面临了不大不小的挑战。 人脑意识上传是专门为维登人开展的一个项目。维登人的大脑无论在脑神经元数量方面，还是在脑思维模式方面，都与康芒人存在巨大差距。如果招募康芒人作为自愿者参与实验，可能造成花费巨大，但成果并不能推及到维登人应用的不利局面。 苏昕主要负责寻找合适的实验对象，谈了很多人，都没有谈成。维登人是这个时代的宠儿，谁也不希望先来做这个“小白鼠”。 高洋见苏昕一脸沮丧，想安慰安慰她，就随意地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 “要不我来当这个小白鼠？”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昕脑子里好像“铛”地被敲了一下，“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在与高洋交流的这段时间里，苏昕也觉察到高洋的大脑比绝大多数康芒人要强很多。她初步判断高洋的脑神经元数量虽然达不到维登人水平，但有可能远远大于康芒人，也许可能接近维登人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昕于是向研究中心提出了她的这个大胆建议。 主管一开始直摇头，“不行，不行，他不是维登人，这不合适。” 苏昕说：“我们不妨先检测一下吧，看看高洋的大脑能到什么水平，这也花不了多少经费啊。” 架不住苏昕的坚持，研究中心同意让高洋来试试。苏昕把这个消息通知高洋时，高洋有点懵了。明明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她还当真了。苏昕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是扮可怜，又是威逼利诱的，终于磨通了高洋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