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龙火(12)
红龙的长子可能不知道的是,有着另外一个龙裔正在经受着与他相似的阴寒。 七十七群岛的海水是如同深渊般的黑色,海面上灰白色的雾气终日缭绕不散,而敢于行经这里的船只除了骷髅、幽魂与不死者之外,还要面对诡异的天象与海水中的暗礁以及海藻——七十七群岛有着不亚于翡翠林岛与银冠密林的迷锁,不死者们时常修改与弥补它们,不过最为鲜明的特征可能就是其间盘旋不去的死亡气息——在迷锁的覆盖范围之内,未经巫妖们许可的,海水中的鱼,天空的飞鸟,甚至是昆虫或是船底的牡蛎都会迅速地失去最后一丝生机,在这里,就连风,就连海浪都是宁静的,宁静的如同死亡,船帆无法被吹起,船只能够依靠着符文或是人力驱动的船桨行驶。在不见天日的底舱里,几乎都是强壮的奴隶——如果不是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只要稍有理智与见识的人都不会愿意进入这个不属于生者的世界,他们被镣铐锁在坐凳与船桨上,每天可以得到烈酒与rou食,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会迅速地衰弱下去。 还有的就是那些高大的海藻,海藻会缠绕在船桨上,如同女人的手臂那样紧紧地纠缠着它们,若是在七十七群岛之外的地方,水手们会跳下船,用刀子割开这些令人烦恼的小东西,但在七十七群岛,如果有人真的跳入水中,巫妖们豢养的细齿章鱼、有毒海蛇、鳝鱼、鳗鱼与刺骨鱼会和那些潜藏在海藻中的骷髅一同游上来,攻击他们。无论多么强悍的水手也难以侥幸脱身,除了那些就像是拥有人类智慧般的恶毒生物之外,这些骷髅几乎都是鱼人,它们哪怕没有了光滑的皮肤、鳞片,有力的肌rou以及尾巴,大海仍然是它们永远的家人。 奥斯塔尔眺望着远方,他已经能够透过薄雾看到黑色的岛屿们,它们隐藏在海水里,每座岛屿的边缘都如同魔鬼的獠牙。 再往前,就连底舱的奴隶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无需再挥动船桨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兀的寒冷,让他们的发尖与睫毛凝结出白色的冰霜,他们抓紧了主人赐予的毛皮,喝着烈酒,完全不知道和他们仅仅隔着一层木板与一层铅板的地方,已经聚集起数以百计的鱼人骷髅,它们簇拥着船只,推着它往前走,速度竟然比拉起帆布或是奴隶们划桨要快得多,带着金属色泽的灰色,或是白色的颚骨中喷吐着纯净的负能量,在它们周围,就连被这里的主人饲喂的章鱼与海蛇都消失了影踪。 船只在距离浅滩还有数百尺的地方就投下了铁锚,小船被放下来,将胆大妄为的生者送上不死者统治的领地。奥斯塔尔的双足刚刚碰触到蛤蜊白色的浅滩就察觉到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沙子,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浅滩上的沙子都是骨砾。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将奥斯塔尔带到这里的灰袍说。很幸运,或者说鉴于格瑞纳达人一贯的本性,奥斯塔尔与七十七群岛的数位住客有着近似于朋友的关系,像是这位灰袍,就是这座小岛上巫妖最为亲爱的弟子之一——与人们想象的不同,七十七群岛的不死者们并不介意受到打搅,它们虽然放弃了生者的躯体,但它们的灵魂还是属于魔法的,而任何研究,都不能缺少必要的好奇心——何况生者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食物,研究材料以及重要的祭品。 而在七十七群岛上,几乎没有律法与道德的存在,就连所谓的盟约与约定,如果没有魔法的制约,它们也只是一纸空文,无能的弱者嚷嚷着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只会招致无情的嘲弄与讥笑——像是将奥斯塔尔带到这里来的灰袍,能够提醒这么一句就已经很够朋友了。 “我们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奥斯塔尔说,然后将一袋大约有着半打的灵魂宝石交给了灰袍,这个数量超过了他们的约定,但在让一个灰袍不至于那么快地改变自己先前的决定上有着很不错的作用。灰袍愉快地向奥斯塔尔点了点头,“那么跟我来吧,”他说:“但我不能保证我的导师会愿意见你。我是说,你,不是祭品,或是实验材料。” 他也许因为自己说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冷笑话,奥斯塔尔适时地微笑了一下,但有点令灰袍失望的是他没有露出畏惧或是惊恐的神色。 奥斯塔尔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疯狂,作为龙裔,他同样接到了神殿发出的谕令,而他第一次违背了格瑞第的旨意,只因为他需要佐证一个甚至无法清晰地捕捉到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他能够寻找到,那么很有可能,他就能毁灭那个黑发的龙裔——几乎从一见到他的时候开始,奥斯塔尔就应该知道,他将会是一个危险,对于格瑞纳达以及格瑞第来说都是如此。 灰袍的导师是一个巫妖,在七十七群岛上,她的地位并不低下,或者说,任何一位女性巫妖都是如此,也许是女性们很少能够有这样坚韧的意志将自己转化成一具骨头架子,并且看着负能量将自己的躯体腐蚀成一团黑色的棉絮吧,就连垂垂老矣的那些也是如此——所以她们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尊重,男性巫妖们也会在一些小问题上做出让步——譬如说,不死者们的午夜小茶会就是由女性巫妖们首倡的,而每个接到邀请的巫妖只要能够有可能,也不介意去尝点深渊结晶小蛋糕或是恶魔血茶。 当然,奥斯塔尔选择这位巫妖作为自己的突破口,也是因为她与奥斯塔尔有过一定的接触。奥斯塔尔必须要说的是,虽然她已经是一具充斥着负能量的骨架了,但她仍然是个富有魅力的夫人——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么一点微薄的联系,她至少不会拒绝见面或是直接将奥斯塔尔杀死。 应该吧…… —————————————————————————————————————————————————————————————————————————— 红龙的长子从多彩的金属圆盘上拿回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上依然残留着阴森的寒气,他蹙着眉,碧绿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前的场景——而金属的圆盘里倒映出了另一个人。 “达诺斯。”他说。 达诺斯,作为血脉浓厚的龙裔,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地被放入了召唤的行列里,他有懊悔过不应该如此之快地暴露自己的血脉,但随后想到,格瑞纳达的每一个龙裔只怕都不可能逃过格瑞第的眼睛,这时候他有点羡慕奥斯塔尔,所有人都知道奥斯塔尔对于格瑞第的忠诚就像是魔法星河的存在那样不可动摇,但他偏偏就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自己的誓言。达诺斯有想过这个是否与他从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那里窃取到的名字有关,问题是,难道奥斯塔尔真的鲁莽到亲自前往七十七群岛寻找深藏在克瑞玛尔身后的秘密吗? 达诺斯还是觉得奥斯塔尔可能要比他们更早地知道,或是觉察到了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是逃走了,无耻而下作的,甚至没有告诉达诺斯以及其他人一声,不过所有的格瑞纳达人都会那么做,所以达诺斯除了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能够抓住奥斯塔尔要怎么样地将自己的愤怒倾泻出去之外,就没再怎么想起这个人了。 “我们都在等您呢,殿下。”达诺斯说。 红龙的长子转过身来,“有谁没有到吗?”因为他的身份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被获准暴露,所以在前一个月里,作为红龙的长子,他受到的尊重并不怎么显著,但很快地,他的危机感超过了他的谨慎,他用武力与龙威震慑了大部分龙裔,并且强迫他们遵从自己的命令——没有必要继续消耗下去了,在踏出死寂魔法区之前,他们只是一些强壮的非人罢了,而在死寂魔法区之外,是和他们同样强大的术士与龙裔,在格瑞第下达旨意之前,他们是不会被释放的。 达诺斯说了一些名字,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他说,“米特寇特殿下与克瑞玛尔殿下。” “米特寇特已经决定向我屈膝了,”红龙的长子说:“至于克瑞玛尔……”最好的可能就是这个血统污秽的杂种仍然沉溺于格瑞第为他创建的美妙梦境,对于迫近的危机一无所知,但直觉告诉他,这位黑发的龙裔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天真迟钝——他的行为也在说明这一点,在被奥斯塔尔带回格瑞纳达的王都之前,他可以说是双手空空,没有人脉,没有下属,没有宠爱,就连纯净的血脉也没有。当他选择了让几个兽化人奴隶来充作侍卫的时候,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格瑞纳达人在嘲笑他,当然,另外的三分之一的人可能在希望他去死,但后来呢?虽然红龙的长子在那个时候就连离开自己的巢xue都困难,但他还有有着耳朵与眼睛的,先是新王,再是格瑞第,还有术士塔与七十七群岛,别说是侥幸,如果这是侥幸,即便是红龙的长子也会想要来上一打的——他的敌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退避或是陨落,其中还有他高傲的meimei,只不过十年不到的短暂时间,黑发的龙裔不但没有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很快死去,反而能够掌握住他们的命运。 那么,现在他仍旧拒绝与其他人成为同谋,是因为他有着别人无法看见或是寻找到的路径吗?红龙的长子沉默了一会:“告诉他们我很快就来,”他将双手放进袖子,“我去和克瑞玛尔谈一谈。” 达诺斯谦恭地鞠了一躬,就退了出去。 —————————————————————————————————————————————————————————————————— 曾经的不死者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当然与其他龙裔不同,装饰华丽并且宽大。 不过虽然装饰华丽,但因为这里所有的魔法元素都会被消弭的关系,有些地方,像是坐垫上的秘银丝线,挂坠上镶嵌着的魔法宝石以及抄写卷轴用的魔法墨水都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柔亮光泽与鲜艳色彩,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金属,石头和墨水毫无区别。当然,这并不重要,在这里反正也没办法抄写魔法卷轴,或是制作符文,还有魔法用具。想到这里,巫妖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虽然这只是一个借口,但看着一群群傲慢的龙裔如同他们视为粪便的人类奴隶那样靠着双手辛苦还是蛮有趣的——他么,他不在意,在七十七群岛,每个巫妖都必须有着一身不逊色与王室御用匠人的好技艺,毕竟那里不太可能建起一个热闹的集市,有很多东西都需要他们亲手来做。 随即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在所有魔法都会失效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用魔法来警告自己,但被触动的警戒线距离他的房门只有十尺不到了,很明显,来者并不是一个莽撞的弱者。 ———————————————————————————————————————————————————————————————— 红龙的长子一点也不意外黑发的龙裔会对自己的到来有所预见,如果做不到,他早就被“意外”了。 “可以告诉我吗?”红龙的长子直截了当地说,毕竟对于另一个聪明人来说,试探只能说是在浪费时间。“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邀请?”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巫妖用他一贯的轻柔口吻说道。 而就在红龙的长子想要继续询问的时候,一股沛然庞大的压力突然降临在他们身上,强迫他们卑微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