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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该如何撬动地球

    徐云升手托着烟袋,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锦盒。

    他伸出枯藤般的手指,在锦盒上轻轻摩挲了一会,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蹙眉道:“你要把这个送回国去?”

    羽东来摇了摇头,“不,我是要把它送给朝廷。”

    徐云升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午的时候,徐云升在小花园里看到了羽东来写下的言志诗,忍不住就击节赞叹。这孩子的才智器量他是早就知道的,但这般的雄心壮志,却是让他心惊不已。

    徐老掌柜在美利坚打拼数十年,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可谓是稀奇古怪无所不有,自然不是个顽固之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看了羽东来的言志诗后,徐云升是彻底地心服口服。

    鸦片战争之后,华人在海外所受的欺侮凌辱实在是不可言述。徐云升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为此忿忿不平。但是人力有时而穷,徐云升年纪渐老,却只能挣下一份产业自保,无力顾及家国命运。

    偏偏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手段、如此魄力,让徐老掌柜汗颜不已。

    晚上吃团圆饭的功夫,老人家已经打定了主意,趁着还有些年头可活,无论如何,也要帮这孩子一把。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孩子的脑袋瓜里竟然藏着这么大胆的一个主意。

    只听羽东来淡然若定地说道;

    “眼下国内的局势,早已经是不可收拾。义和团只知装神弄鬼,蛊惑人心,实际上不过是个花架子,没有半点本事。朝堂上衮衮诸公,真正能开眼看世界的又有几人?如今八国联军已经进逼大沽口,朝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更有jian臣逆子借机挑拨,妄想趁国乱以图大事。”

    听着羽东来的话,徐云升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底一股抑郁之气却是怎么也无法消散。

    对于海外华人来说,国家的每一次受辱,都意味着华人的腰杆被压得更弯。也正是因为这样,海外华人相比于国内民众,期盼国家强盛的信念也就愈发炽热。

    徐云升吸了一口烟,直视着羽东来道:“东来,这锦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宣战诏书。”

    “什么?”徐云升手一哆嗦,险些没把烟袋丢到地上。

    “诏书?什么诏书?你是说……皇上……”

    羽东来笑着摇了摇头,“义父,这封诏书跟皇上没有关系。”

    徐云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捋了捋胡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羽东来说出一句更吓人的话来。

    “其实,这是一封伪诏。”

    徐云升这次是真的慌了神,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伪诏?东来,你,你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老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要命的锦盒,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凉气。

    羽东来上前一步,搀扶着有些紧张的徐云升坐下,又帮他重新装上烟丝,这才走到桌边,慢慢打开锦盒。

    “当今的朝堂上,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早已是剑拔弩张。光绪帝自戊戌政变后被幽居瀛台,地方大员如李鸿章、张之洞者已是势大难治,叶赫那拉氏自称垂帘,实际上是乾纲独断,早有废立皇帝之心。端亲王载漪等贵胄不思戮力为国,只知争权夺势,近来载漪之子溥隽更是被定为皇储大阿哥,行事更为跋扈。年初的时候,载漪等人已经准备推举溥隽登基,叶氏也点头默许,然而西洋诸国视光绪为开明君主,不同意禅让之举,此事这才作罢。”

    这些所谓的家国大事,在民间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即便是海外华人,也通过书信往来,听闻过不少。只不过羽东来娓娓道来,却是比民间的传闻要清晰明了的多。

    “如今拳民为祸,号称‘扶清灭洋’,对西洋教民大肆烧杀抢掠。载漪等人昏庸,竟然将这些装神弄鬼的愚民当做臂助,希望借以对抗洋人,辅助溥隽顺利登基。于是事态愈演愈烈,战事自此发端。载漪等人更迭出昏招,假传情报,声称洋人要叶氏归政于皇帝。叶氏贪恋权位,大怒之下,自然是铁了心要和洋人拼命。”

    羽东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前些日子,我关注布尔战争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件大事。只不过其中纠葛错乱,叶赫那拉氏与载漪等人已经是同在一条船上。洋人逼迫得越急,只会让事情更糟。再加上国内民众愚昧无知,在义和团党徒挑唆下已经无法抑制。可以说,这场战祸,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解无可解。”

    徐云升听得心里发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继续听羽东来说下去。

    “战事已经是不可避免。国内的兵丁,义父你也是知道的,坑民害民时个个奋勇争先,真要是和洋人打起来,却是半点底气也无。如今之计,只能是想方设法,让黎民百姓少受些罪。”

    羽东来说着从锦盒中拿出了几封文书徐徐展开,冲徐云升道:

    “这两封信,要分别送到直隶总督荣禄和直隶津海关道盛宣怀的府中,信里的内容没有差别,都是些对战局的分析筹划,自然,也说明了载漪等人谎报消息的事。”

    徐云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闻言纳闷道:“东来,既然是同样的信,又为何要分别送给两个人?”

    “义父,恕我冒昧,你在国内虽然有不少关系,但是真能说动这两位大人的,估计是一个也没有。”

    “这是实话,我认识的,又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远方侄子,也不过是个看管城门的小卒子,却不认识这些达官贵人。”徐云升点头说道。

    “所以我才要将同一封信送给这两个人。荣禄是叶赫那拉氏的表兄,多年来深受信任,他又是向来反对和洋人开战的。而盛宣怀虽然有些见识,但为人贪腐逐利,最是反复。最至关重要的是,盛宣怀身后站着的乃是洋务重臣、两广总督李鸿章,和荣禄之间并非同一阵营。荣禄接到信后,看见事关载漪等人,多半是想要藏匿不报,但是我偏偏在信中点明,此信同时送给了他和盛宣怀两个人。这样一来,荣禄就要担心,一旦盛宣怀抢先奏报,他就会陷入被动。而盛宣怀也会这般猜想。如此则两人互不信任,都不敢隐匿此事,总会在第一时间将书信送到朝堂之上。”

    徐云升顺着羽东来所说细细思索,顿时觉得这招十有八九可行。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那荣禄和盛宣怀是何人,政局上的大小风浪不知经过了多少,这里面的道道自然是一想就透,到时候两人碰个面,说道清楚了,一起把信瞒下,那岂不是要糟糕?

    听徐云升把这份担心说了,羽东来却只是微微一笑。

    “义父所想,自然是合情合理。我这法子,也压根没想要瞒过他们,原本就是一个阳谋,让他们明知道被人算计,却不得不照我的话做。”

    “哦?”徐云升花白的眉毛轻轻一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羽东来放下两封书信,又拿起一张文告,轻声道:“伪诏。”

    “伪诏?”

    “没错!正是伪诏!”

    羽东来展开手中的文告。徐云升凑过去一瞧,只见字体端方华贵,和羽东来平日的笔迹全不相同。

    只听羽东来继续说道:“载漪等人日夜梦想称帝,我就如他们所愿。这封伪诏,就是以溥隽的名义所写。上面除了要‘义民’扶清灭洋之外,还加上了一点封官许愿之事。只要这封诏书传遍京城,就好像点着了一把火。荣禄和盛宣怀骑虎难下,再也不会有心思彼此试探,只会乖乖地将书信交到朝堂之上。”

    徐云升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了羽东来的用意。

    “诏书上会说,扶清灭洋就是扶溥隽灭光绪,一旦溥隽当了皇帝,要惩办六十年来卖国元凶,让义和团的大小师兄弟人人做官……”

    六十年来卖国元凶?这个说法一般百姓不会觉得什么,但是对于朝堂上高坐的太皇太后以及朝中大臣来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1840年鸦片战争至今恰恰是六十年,至于卖国元凶,好嘛,除了丧权辱国的几任皇帝,朝中大臣一个也跑不了,更别说还有慈禧太后参与其中。

    自从义和拳肇始以来,慈禧太后心里最为恐惧的不是“义民”烧教堂杀洋人,也不是载漪等人利用义和团要杀掉“一龙二虎头”(指光绪帝和李鸿章、奕劻),而是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烧垮整个朝廷!

    后来她在回忆中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这种忧虑,尤其是在皇宫大内的太监、侍卫们也纷纷参与义和团之后,更是如坐针毡。

    羽东来的法子恰恰是击中了慈禧太后与朝中大臣们的痛处。这封伪诏一出,就是在京城的火药桶里添了一把火。而羽东来送出去的两封书信,就会如同火炭般烧手,让荣禄和盛宣怀无法安安稳稳地拿住。

    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先贤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够撬动地球。

    而在1900年的这一天,在北美大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却用几封书信作为支点,轻而易举地撬动了世界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