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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零章 多事之秋(下)

    第八零零章多事之秋下

    紫禁城午门外。

    石星被摘取官帽,站在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

    四根可怕的廷杖,分左右斜杵在他身子的两侧,执杖的是戴尖帽着白靴,黑色紧打扮的着东厂番子。两侧的不远处,还有两列挎刀的锦衣卫在警戒。

    监杖的是东厂太监王本,他生着一对可笑的八字眉,看到这么多人,心里有些小兴奋,表情却愈加阴沉的看着石星道:奉旨问你,是何人指使你上这道疏

    我乃兵科给事中,言兵事乃份内之职,石星看都不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深深的宫院显得那样阴森。

    哼王本冷哼一声,道:违背祖宗法度,也是分内之事吗。

    你也配跟我谈祖宗法度石星轻拢了一下袖口,冷冷道:你们以为把太祖皇帝铸的铁牌藏起来,世人就能忘了阉竖不得干政的祖训吗

    你王本双目间煞气四溢道:想找死吗

    哈哈哈石星知道自己是死定了八十廷杖啊如果没有猫腻,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索性豁出去了,大声道:大丈夫在世,成仁取义,死又何妨说着嘲笑起来道:对了,忘记你不能算是大丈夫了,跟你说这话又有什么用

    你且笑吧。王本气极反笑道: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笑出来说着狠狠一挥手中的银丝拂尘道:行刑

    四个东厂番子立刻动手,两根木杖从石星的腋下穿过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后两根分别朝他的后腿弯处击去。石星便狠狠跪了下去,随着前两根架着他的廷杖往后一抽,他整个身子趴在了午门的石板地上,痛得他一阵头昏眼花。这时,四个番子各伸出一只脚,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他便呈大字形被死死地踩住了。

    王本看了看他,却没有立即发出下杖的信号。而是缓缓的蹲下,伸手为他顺了顺散乱的额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儿可是八月十五团圆节,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团聚呢。改个说法吧,向皇上认个错,万岁爷仁慈,可以赦免你。其实也不是他想这样,而是隆庆皇帝实在优柔寡断,一个小臣而已,打就打了,非要婆婆mama,令人郁闷。

    这话是皇上让你说的石星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怪异的看着王本。

    是,不然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王本轻蔑的瞥他一眼。

    那我也有话让你带给皇帝。石星用尽所有力气,使劲昂起头来,大声道:你问问皇上,他忘了自己的登极诏上是如何保证的吗为何登极才半年,便为鳌山之乐,纵长夜之饮,极声色之娱朝讲久废,章奏抑遏一二内臣,威福自恣,插手部务肆无忌惮长此以往天下将不可救啊

    住口住口王本被他震懵了,竟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石星一口咬住,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锦衣卫连忙上前,一掌切在石星的后颈上,这才打得他松开口。王太监抱着自己血rou模糊的右手,跳脚恨毒道:打,打死他

    砰一根廷杖猛地击向石星的后背。沉闷的入rou声经午门洞扩音,竟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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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凤楼上,两个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颇为快意的目睹着行刑的场面,且凝神静听着石星的痛楚呻吟

    一杖杖击下去,鲜血透过石星的衫袍渗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这凄惨的叫声传到六科廊,让被各科科长约束在值房的六科言官们,彻底待不住了。从署衙里倾巢而出,跑到午门前,一下就把行刑现场围起来。

    锦衣卫赶紧列成保护圈,警惕的望着这些出离愤怒的言官。

    干什么王本色厉内荏道:你们想造反吗。

    你把石星打死,使圣上背上杖杀谏臣的罪名,史书是会记上这一笔的一个叫穆文熙的言官,是石星的同乡,见他被打得血rou模糊,心下大急,竟不知叫他怎么钻进了圈子里,指着王本大声道。

    听了这话,王本脸色一下就变了,那些个行刑番子下手也是一缓。

    五凤楼上的几人也紧张起来,这个后果确实很严重。

    趁着他们愣神的空,穆文熙一下扑到杖下,把石星护到身底道: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王本让人把他拉起来,他却是有功夫的,三四个人拽着手脚,竟然纹丝不动。这时候,其余言官也想上前帮忙,锦衣卫赶紧拦住,双方推搡着,场面一下就乱起来,叫骂声撕扯声,还有太监特有的尖叫声,回旋在紫禁城的上空。

    尔等在作甚一声威严的断喝,让纠缠在一起的双方,一下子安静下来。外头一看,只见内阁次辅李春芳和大学士沈默,从会极门走出来。出声的正是沈默沈阁老:竟敢在大内禁地斗殴,想要造反吗。

    在他威严目光的扫视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太监,都乖乖低下头去。那王本的一双三角眼,还使劲往五凤楼上瞟,但那楼上的大太监,在看到这两人出现后,全都把脑袋缩回去,唯恐被其发现,哪还敢管下面的闲事。

    沈默走到了午门洞下,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官员们掉了帽子扯了补子,样子十分的狼狈。不由冷哼道:成何体统然后把目光转向那些围成一圈的锦衣卫道:闪开

    锦衣卫们不由自主的,乖乖闪开一条通道,让李春芳和沈默来到圈中。其余的官员想跟上却又被拦了下来。

    看到已经被打得血rou模糊的石星,沈默面若寒霜的望着王本道:谁让你把人打成这样的

    这个王太监咽口吐沫道:当然是皇上了。

    拿出来。沈默伸出手。

    什什么王太监目光闪烁道。

    谕旨。沈默一字一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依命行事,还是假传圣旨这一问并不是天方夜谭,皇帝深居禁宫,不与外臣接触,一些大胆的宦官,便假借皇帝的名义谋私,此事屡见不鲜,比如滕祥就这样把雷礼给坑苦了。

    没没太监小声道:皇上传的是口谕。

    默冷哼一声,王本便一哆嗦,秋高气爽的竟出了一身白毛汗。

    五凤楼上的大太监也慌了神,滕祥瞪着孟冲,压低公鸭嗓子道:你出的馊主意,这下露馅了怎么办

    没事儿吧。孟冲紧张的搓着鼻头道:反正皇上也是知道的。

    那叫断章取义滕祥低吼道:这下可如何收场

    孟冲也是心里一阵慌乱,探出头去往下看,突然惊喜道:哎,姓沈的不见了,是不是尿急啊。

    蠢猪我怎么就听了你的话呢滕祥也往下看一下,破口骂道:他肯定去找皇上对质去了说着连滚带爬的起来,就往楼梯跑去。

    你干啥去孟冲在后面问道。

    给你擦屁股滕祥的身影消失在楼上。

    还不是你想治治他。孟冲撇撇嘴,也跟着下了楼:怎么都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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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祥急匆匆跑下城楼,没留神,便跟两个年轻的文官撞在一起,摔了个屁股墩,其中一个端着的东西脱手飞出,正好扣在他脑门上。

    不长眼啊滕祥的跟班太监这才下来,破口大骂道。

    滕祥闻着一股咸咸的味道,不由伸出舌头一添,竟是自己大爱的六必居酱菜汁儿。但当他感受到汁水顺着脖子,流到的体验后,顿时石化在当场。

    哎呦呦,这不是滕公公吗真是抱歉抱歉。两个文官赶紧一边陪着不是,一边给他擦拭,只是越擦越花哨,愈发没法见人了:阁老忙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咱们去六科廊的食堂,要了点酱菜给他下粥。

    滕祥一看这两人倒也认识,都是偶尔往返司礼监的内阁司直郎,一个叫申时行,另一个余有丁,都是大有前途的俊彦,轻易不好得罪。

    滕祥呆呆的立在那里,又发作不得,毕竟是他自己撞到人家的,摘下帽子淌淌汁水,无比郁闷道:算了吧。准备自认倒霉。

    两人却拉着他往会极门走道:公公快来文渊阁洗洗吧。

    不必麻烦。滕祥望着远处的青云道,已经看不见沈默的身影了:咱家回司礼监洗。

    那哪儿行呢,两人却盛情道:让阁老知道了,会怪罪我们的

    我有急事儿。滕祥想甩脱,却被他俩抓得紧紧的。终于急了,跺脚尖叫道:咱家真有些急事儿,你们烦不烦啊这表情赔上一脸的酱菜汁,还有些不看蹂躏的意思。

    两人这才讪讪的松开手,满脸歉意道:您不会真生气了吧少字

    没有滕祥扶着歪掉的乌纱曲脚帽,尖叫道:别过来然后便在跟班太监和孟冲的搀扶下,逃也似的跑掉了。

    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申时行和余有丁相视而笑,真是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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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两人这一耽搁,滕祥高低没追上沈默,这副鬼样子又没法去乾清宫,只好叫孟冲赶紧去找冯保想办法。

    孟冲进去一看,冯保竟然不在,一问原来在里面伺候着呢。不由急得团团转,连声道,这可怎么办

    大殿里,隆庆皇帝对沈默的到来十分高兴,竟然起身招呼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快陪朕杀两盘。冯保赶紧去摆棋盘。

    沈默任由冯保去了,一脸担忧的对皇帝道:陛下,午门外正在廷杖大臣,您可知道

    果然不出所料,隆庆一脸茫然的望向冯保道:什么廷杖

    冯保知道八成跟那两个蠢物有关,但这时候那肯惹祸上身,便小心赔笑道:奴婢也不知,这就让人去问问。

    趁着这个空,沈默将自己所见所闻讲给隆庆听,一脸担忧道:那些言官说得没错,圣上若背上杖杀谏臣的罪名,史书是会记上这一笔的

    隆庆脸上阴沉似水,他已经想起是怎么回事儿了。

    不一会儿,小太监领着孟冲进来,皇帝问他,孟冲按照滕祥教的跪答道:他们本来是按原先说的,吓唬吓唬他就算了,谁知那石星口出污言,辱骂圣上。王本他们一时激愤,可能就教训了他一顿。

    隆庆的脸色稍霁,但口气仍生硬道:不是嘱咐了你们,不要伤他性命吗

    主子爷恕罪,奴婢们也是忠心护主,听不得一句有辱皇上的话。孟冲带着哭腔道。

    先滚下去,回头再教训你隆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想就此揭过。

    沈默沉默的看着那孟冲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吩咐冯保去把那石星放走,隆庆拉着沈默到棋盘边上道:今天来了,不大战三百回合,就别想回去。

    沈默苦笑着坐在下首,和皇帝隔着楚河汉界而望隆庆虽然也会下点围棋,但更喜欢激烈直接的象棋,沈默只能奉陪。两人便在棋盘上你来我往,杀将起来,先是猛冲猛打快来快去,各赢了一盘,让自以为杀得酣畅淋漓的隆庆大呼过瘾。

    眼看着快到中午,因为沈默下午还要去兵部,两人便约好第三盘决胜。于是这第三盘的速度陡然降下,双方落子都谨慎了许多。不知不觉战至惨残局,沈默被隆庆用車同时捉住砲和仕,这时候必然要放弃一个。按照常理,自然是弃仕保砲了。

    然而经过一番长考,沈默竟然出乎意料的逃开仕而丢了砲害得隆庆紧张了半天,直以为他这里面有阴谋,最后左思右想反复琢磨,才战战兢兢的吃了那门砲。结果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因为沈默这招臭棋,一下急转直下陷入了被动,虽然后来苦苦支撑,但还是败下阵来。

    二比一,皇帝胜隆庆难得的取得了最终胜利,自然意犹未尽,强烈要求复盘。沈默便一脸懊恼的陪着他重新走一遍,还要忍受隆庆喋喋不休的自我夸耀。

    在复到那个导致沈默满盘皆输的昏招时,隆庆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唉,微臣犯了任人唯亲的错误,沈默叹口气道:总觉着仕是帅的近臣,用起来会比砲得力,结果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些出不了的帅营的家伙,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隆庆起先还在笑,但听着听着,面色便凝重下来,他自然能听出,沈默是在借下棋,委婉的批评自己,对太监太过偏袒纵容,而不重视大臣的做法。

    见皇帝听进去了,沈默马上趁热打铁道:下棋是这样,治国也是一样的道理,应该选贤用能,而不应一味的任用亲信。顿一顿,声音低沉道:这一年来,由于陛下偏护内臣,使他们滋长了骄狂的情绪,傲视百官欺压百姓,闹得京城鸡飞狗叫,人仰马翻他们甚至违背祖训,公然插手六部,如今户部工部兵部都已经遭到他们的sao扰,堂堂九卿尚书,和小小宦官们相抗,却均败下阵来,怎能不让人心寒

    长此以往,官员们很可能不再坚持本分,而选择归顺太监,到时候朝廷的风气将越来越坏,甚至可能回到英宗武宗朝的状况。沈默语重心长道:皇上也读过二十一史,见自上古至今,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能依靠太监而安邦治国的呢恰恰相反,每当太监专权,就是国家最危难之际秦赵高矫诏逼杀太子丹,指鹿为马控制秦二世;汉朝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颠倒黑白铲除异己,捏造罪名杀戮朝臣,最重让臣子离心离德,最终亡了五百年的汉家天下。

    宦官专权几乎贯穿了唐朝的中后期,一批批的阉竖逼宫弑帝专权横行,无恶不作。自号称欺压皇上的老奴李辅国始,继而有逼宫弑帝的俱文珍与王守澄经历六代皇帝的仇士良人称皇帝之父的田令孜以及唐昭宗时的权阉杨复恭刘季述等人,一部太监的辉煌史,就是李唐皇家血泪史。

    宋代若没有监军误国流毒四海的童贯童王爷,也不会失了辽国这个盟友,为金国所灭。沈默一代代给皇帝数下来,直到本朝道:土木堡之变给大明的致命创伤至今难愈;刘谨倒办了件大好事,他和张永之流终日以奇技y巧y皇帝,才让武宗掏空了身子,连血脉都留不下,这才有了先帝的大统,说他是功臣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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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零章多事之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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