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 差使(中)
平王笑着点着头,陪着李青慢慢喝了杯中的酒,叫了丫头进来,侍候着李青沐浴去了,平王坐在炕上,看着李青出了东厢,自己又斟了杯酒一口饮了,才起身也沐浴去了。 李青泡在沐桶里,只觉得微微有些熏熏然起来,头靠在桶沿上,闭上了眼睛,酒饮半醉,这半醉的感觉真好,泡在这馥郁的热水里,飘飘然是如此的放松。她一向酒量极好,今天不过两杯而已,何至于就半醉了? 一向酒量极好,是什么时候?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好象是梦中的时候,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她到底什么时候酒量好过的? 李青靠着沐桶,慢慢笑了起来,难得糊涂,琉璃不是一直劝她难得糊涂嘛,琉璃说得对,想得太明白,万物都可以归入虚无了,琉璃,老和尚,都走了,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也象她这样,蝶梦庄周? 李青心里一阵绞痛起来,这个冰冷而血淋淋的世上,她身边少少的几点温暖,已经离开她,去了大半,李青缩在热水中,竟觉得寒意渐渐从脚底浸过来,竟微微打了个寒颤,忙低声叫竹叶再添些热水进来,竹叶伸手摸了摸水,怔了怔,取过装着热水的小木桶,想了想,悄悄把热水倒去一半,加了些冷水,用手拭了拭,才小心的慢慢加进了沐桶里。 李青轻轻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半梦半醒的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 平阳府,户部大堂里,林三爷面容轻松惬意的坐在上首椅子上,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笑着说着话: “……这事,爷已经定下来了,从明儿起,这户部我就再也不用这样天天过来了。” 林三爷长长的舒了口气,上身轻轻往后靠去,轻轻笑了起来,慢慢说道: “爷去管礼部去,那才是个好地方,你也别光在这衙门里等着,爷吩咐了,夫人要看户部的总帐册子,你等会收拾了,亲自给夫人的管事连庆连爷送过去,再跟着连庆去趟庄子,往后,你这儿的事就是夫人管着了,你殷勤着些总没有坏处。” 户部尚书梁子玉脸色灰暗,眼神闪烁不定的盯着林三爷,听到最后,脸色紫涨起来,忿忿的说道: “这户部,三爷管了这些年,哪有一处不好的?就说到最底,没有功劳还有个苦劳!爷怎么能说撤就撤?夫人,都说医术好,周医正既说好,自然是好的,可这户部,是国之根本,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聪明,这见识也有限!况且,夫人还住在城外庄子里,难不成,往后衙门里有什么事,都得跑到城外庄子里请她的示下去的?这一来一回,什么事不得耽误了?” 林三爷怔怔的听着梁子玉恨恨的发泄般的话语,半晌才缓过神来, “梁大人这是哪来的火气?爷这可算不得撤我的差,户部原就不是我擅长的事,如今管着礼部,那是我求了多少时候才求来的,跟功劳、苦劳的可没半分相干!夫人是女人家,见识不见识的咱们不去说,至少理财这条,肯定比我强,梁大人慢慢就知道了。” 梁子玉盯着林三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林三爷失笑起来,用扇子点了点梁子玉, “有话直说就是。” “三爷,户部是什么地方,礼部又是什么地方,这能一样?三爷说什么也不该弃了户部,去管什么礼部!户部可是一国财赋重地,也就吏部能相比一二,三爷又在户部经营多年,早如臂使指,如今竟这样轻易舍弃,三爷就舍得?” 林三爷惊讶的挑着眉梢,盯着梁子玉看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梁大人,你这话也是为了我好,今天,我就只当没听到,爷是韩地的主子,我是爷的亲弟弟,更是爷的子民奴才,凡思凡想,只为韩地好,为了爷好,梁大人这话,可有些诛心,梁大人往后好自为之,夫人不是能蒙骗糊弄的,更不是个好相与的,爷和夫人,一体同心,梁大人这些年尽心竭办cao持着户部大事小事,林某感激不尽,言仅至此,梁大人多保重。” 林三爷说完,起身略拱了拱手,径自出门离开了。 梁子玉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目光变幻不定的站在屋子正中,看着林三爷出了院门,转过弯看不到了,才重重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怔怔的出了神。 李青一直睡到辰末才睁开眼睛,吃了饭,吩咐人叫了郑嬷嬷进来,笑着问道: “那几十个小丫头子,也练了大半个月,现在怎么样了?眼看着可就要有用处了。” “正好,今天是第二次考试,夫人不如去看看,不然,我还真说不好,算盘也罢,写字也好,嬷嬷可不懂,只听两个先生一直夸得好得不得了,听说自从上回退了一个出去,这几天里,这些小丫头们越发用功了。” “噢?!” 李青听郑嬷嬷笑语盈盈的说着,感兴趣的挑着眉梢,郑嬷嬷笑着说道: “这碧兰院,拿的可是三等丫头的月例,夫人用的人,月例又是翻倍的,一个月三两银子呢,出了院子,就是粗使丫头的例了,一个月不过十几个大钱,吃穿用度上更不用说了,差得就更大,谁不拼着命的想留下来?再说,夫人也说过了,若以后点了差使,这月钱还有得加呢。” 李青轻轻感叹起来: “嬷嬷,这白花花的银子果然是诱人,真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郑嬷嬷笑出了声, “夫人可正正说反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哪里说反了,鬼推磨有什么奇怪的,磨推鬼才算得上奇怪,才显得出这明晃晃的真金白银的份量呢!” 郑嬷嬷笑得前仰后合,李青笑盈盈,温和的看着郑嬷嬷,等她止了笑,才下了炕,穿了石青刻丝银狐里连帽斗篷,水苏递了只仿竹编铜手炉过来,李青接过捧在手里,郑嬷嬷掀起帘子,跟在李青后面出了正屋,一路往碧兰院走去。 碧兰院三间正屋一点隔断也没做,显得极为宽敞阔大,屋子中间放着近三十张老榆木炕几样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算盘,边上整齐的堆着笔墨纸砚,每张桌子后面都盘膝坐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一齐转头紧张的看着掀帘进来的李青,郑嬷嬷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往下按了按,吩咐道:
“夫人吩咐了,都不用起来见礼,先考试吧。” 跪在地上正磕着头的老帐房赶紧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李青走到最后面,站定了,看着紧张得额头渗汗的老帐房,温和的吩咐道: “先生该怎么考试,只管考就是,只当我不在就是。” 老帐房紧张的连鞠了几个躬,才仿佛有些犹豫的的直起上身,又微微躬着身子,转过身,抖开桌子上的几张纸,挂到了前面,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的宣布: “开,开始!” 李青不再看他,只低头从背后打量着满屋的小丫头们,小丫头们都穿着一色的白绫小袄,靛蓝绸裙子,腰间扎着蝴蝶结子淡青宫绦,都低着头,紧张的拨动着桌子上的算盘珠,快速的在纸上写着字。李青慢慢往前走去,仔细的看着一个个紧张应试的小丫头们。 一个小丫头眼角余光瞟见淡紫笼烟罗素绫裙移过来,心里猛然紧张起来,手下的算盘珠立即乱成一团,只急得脸色煞白,忙微微闭了眼睛,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定下心来,手下又飞快的拨起了算盘珠。 李青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算盘乱成一团,看着她闭着眼睛吸着气,看着她重又镇定下来,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慢慢往前走去。 一时算盘考完,老帐房收了所有的纸,冲着李青把身子几乎躬到了底,小心翼翼的退下去,赶紧看卷子去了,教写字的先生上来,郑嬷嬷早让人搬了椅子过来,上前恭敬的低声禀报着: “夫人还是坐下看吧,夫人身子骨弱,站得久了,又要伤着身子了。” 李青笑着应了,回身走到椅子边坐下,看着老先生紧张的声音发紧的念着一个个毫不相干的句子,小丫头们拎着笔,屏气静声,认真的写着字。 一时,写字也考完了,老先生抱着卷子躬着身子退了下去,碧兰院管事婆子上前,引着小丫头起身,列成几队,跪倒在地,恭敬的给李青磕头请安。 李青笑着吩咐道: “都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水苏递了帐房先生批好的卷子上来,李青先翻出最后一张,眯着眼睛看了看,也不说话,只等着第二份卷子出来,片刻功夫,第二份卷子也送了过来,李青接过仔细看了,笑着说道: “两位先生这卷子批得都极公道,就这张吧,嬷嬷让人带她离了这院子。” 郑嬷嬷恭敬的接过卷子,瞄了一眼,回身低低的吩咐了旁边站着的碧兰院婆子,婆子走进小丫头们中间,拉了个小丫头出来,小丫头脸色煞白起来,满脸仓惶的看着李青,张了张嘴,没等她开口,就被婆子按着磕了头,李青低头看着她,带着丝笑意说道: “你也不用求我,出去吧,好好当差,郑嬷嬷也不会埋没了你。” 小丫头眼泪涌了出来,又重重的磕了个头,起身跟在婆子后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