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自缚
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驿馆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挂着几盏硕大的红灯笼,长长红流苏随风轻轻晃动着,烛光闪烁着照在光秃秃的院子里,越发显得清冷异常。 李云生裹着斗篷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清冷的院落,站了一会儿,冷气渐渐从脚下渗了上来,李云生轻轻跺了跺脚,慢慢转身转回了屋里。 屋子里夹墙和火炕都烧得滚热,李云生脱了斗篷,盘膝坐到炕上,炕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只狍子火锅,几样小菜,还有壶白酒,正温在热水中,李云生拿起筷子,从火锅里夹了片肥瘦相间,薄如纸片的狍子rou放到嘴里,一股鲜香弥漫开来,李云生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放下筷子,倒了杯酒,一口饮了。 李云生闷闷的自斟自饮着,酒入愁肠,往头脑中冲去,有几滴化作眼泪,滴落了下来,这样冰冷孤单的春节,是第几个?仿佛还有一次,那年他几岁?李云生头脑晕晕然,记忆却清晰起来,学里放了假,大家都回去了,要过年了,他一个人缩在祠堂的角落里,没有火锅,没有酒,只有用拣来的枯枝生起的那堆小小的火,身子前面是热的,后面冰冷刺骨。 先生拉了他起来,带他回家,那个眼睛亮亮的小姑娘,欢快的接着他,围着他不肯离开,“李家哥哥,你穿这衣服真好看!”“李家哥哥,你尝尝这糖莲子,我最喜欢吃这个了!”“李家哥哥,你写字吗?我给你研墨!”“李家哥哥,你以后就住在我家吧!”“李家哥哥,你以后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李云生神思恍惚起来,那个一身红衣的艳丽女子,那样眼神痴迷着黏在他身上,那样的富贵,那样的前程似锦,哪个男人抵挡得住?这不能怪他! 李云生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前程似锦?似锦的前程在哪里?他是堂堂的探花郎!那个右侍郎,也不过是个同进士!他已经蹉跎了十几年,十几年!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那个丫头,事事瞒着他,骗了他!李云生心里绞痛起来,他的敏华,和他一样出色的敏华,惨死在墓道里!李云生眼泪一滴滴落到酒杯中。 她懂医术,她是寒谷寺护法,她做了平王妃,她不认他!这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李云生手指微微发起抖来,那个发了疯一样的淮阳王妃,带人把他的家砸成了一片细碎的瓦砾,他才知道,她的医术,她竟是那个护法!都是因为她,她是他的灾星,她带给他的,都是祸端! 淮阳王府压着他,厉家、文家,远远站着,看着他的笑话,这两年,他东奔西跑,到处做着钦差,他的前程,前程在哪里? 李云生闷闷的一杯杯喝着酒,不大会儿,壶里的酒就空了,李云生微微有些熏熏然的高声叫着小厮,叫了几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李云生脚步虚浮的下了炕,拎着酒壶,步履歪斜着开了门,扬声叫着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奔过来,接过酒壶,却扶着李云生转身进了屋,李云生怔怔的正要骂人,那小厮从袖子里顺出只布包塞到了李云生怀里,推了李云生进到屋里,自己却转身出了屋,回身关上了门离开了。 李云生酒醒了大半,忙把脸贴在门缝里往外看着,眼看着那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的出了院门,转眼就看不见了。 李云生急忙从里面销上门,手忙脚乱的解开布包,里面放着枚小小的古玉环,碧色深邃,透着灵秀和朴拙,古玉环下压着张零乱的写着几行字的薄薄的纸片,李云生一目十行的看完,惊喜异常,几乎不敢相信般又看了一遍,兴奋的双手颤抖着将纸放到灯上焚化了。 李云生捧着玉佩看了又看,半晌,才仔细的将玉佩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半晌,才打定了主意,从里屋取了个小包出来,研了矾水,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仔细封好,小心放进怀里,穿了斗篷,出了院门,往城东的一家南货店走去。 第二天一早,那张矾水写成的纸片和抄好了的纸张就放到了平王面前,平王面色铁青,指尖下意识的抖动着,死死的盯着纸片上的几行字,半晌,才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盯着跪在面前的丁二, “禀了夫人没有?” “回爷的话,还没禀报夫人。” “这事,我和夫人说就是,你不必多管了。” 平王缓缓站了起来,背着手站在窗前,神情黯然的盯着窗外枯干的蔷薇架,半晌才慢慢吩咐道: “你带人去,悄悄抄了驿馆,把那枚玉佩取回来,把李云生……” 平王顿了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冷冷的接着吩咐道: “交给连庆,就说爷的话,任他处置。挑几个山上过来的婆子,把红敏押到玉檀山下的空慈庵,高墙圈禁,看严实了!出嫁前,不准任何人见她,也不能让她再传半个字出来!” 丁二伏身一一答应着,微微迟疑着问道: “李云生是钦差,庆国那边……” “山贼强盗,天灾人祸,都是没办法的事。” 平王冷漠平淡的吩咐着,丁二急忙答应着,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平王背着手,眉头拧在一处,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丁一进来吩咐道: “你和丁二一起,去查查清楚,这东西,是怎么从福佑院递出去的,是谁怂恿着红敏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你亲自去查查,孙义这一阵子往哪一处走动得最勤快。” 丁一飞快的抬头看了眼脸色阴冷异常的平王,急忙磕头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晚上,平王手里握着那块玉佩,阴着脸进了春晖院,李青迎了出来,笑盈盈的曲膝行着礼,平王心里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丝笑容来,低声吩咐道: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和母亲商量。” 平王顿了顿,温声解释道: “这事,你先回避一下好,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李青惊讶的看着平王,温顺的点着头, “嗯,我去和母亲告退。”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和母亲说。” 平王伸手拉住了李青,李青惊讶更深,忙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丫头婆子径直回去春熙院了。 平王看着李青出了院子,怔了片刻,才转身进了东厢,屏退了众丫头婆子,舒开手掌,将玉佩递到文老太妃面前,声音阴郁的问道:
“母亲,你看看这块玉佩,可还记得?” 文老太妃接过玉佩,瞄了一眼,立即点了点头,疑惑的看着平王问道: “这不是红敏她娘成亲前送过来的订亲信物吗?我记得你带过两年,后来,交给红敏收着了,怎么你又拿过来了?要给红敏定亲?” 平王苦笑着,把玉佩放到几上,低着头,半晌才阴郁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 “昨晚,截了个庆国的谍报,从谍报身上搜出封信,说红敏托人要送这东西到京城去,当作定亲信物,托皇上指婚,想嫁到京城去。” 文老太妃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怔怔的说道: “我的儿,这怎么可能,红敏那孩子多乖,可没离过我半步,哪能生出这样的事来?别是弄错了吧?” 平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文老太妃,温和的问道: “红敏跟你说过没有?想嫁到京城,喜欢京城的话?” “这倒真是提过好几回,只说她很想外公安福亲王,说是听说外公家的桂花是京城一绝,要是能嫁到京城,亲眼看到那些桂花就好了,也不过就是说说,一个姑娘家,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文老太妃感叹着说道,平王眼眶微微缩了缩,没有答话,文老太妃伤感起来,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你既然说是红敏,必定就是她了,你是她爹,还能冤枉她不成?再说,哪有人能欺瞒得了你的?这事,唉,你说说,红敏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长成这样的性情?上回,福生媳妇说她越来越象她娘当年的模样,我还生气来,这会儿看,福生媳妇倒没说错了去……” 文老太妃伤感的絮叨起来,平王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了文老太妃,温声安慰着她: “母亲也不要太过伤感,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她大些,嫁了人,夫妻和美,也就好了。” 文老太妃接过杯子,喝了几口茶,重重叹着气,放下杯子,拉着平王的手,关切的问道: “虽说她做事失了分寸,可毕竟是你的女儿,是咱林家的姑娘,也不好太过委屈了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儿子想把她送到空慈庵去静养着,过了年,就让李氏和大嫂她们留心着给她找户合适的人家,后年就打发她出嫁。” 文老太妃沉默着看了平王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好,空慈庵虽说清苦些,可……” 文老太妃顿住了话头,眼泪滴落了下来, “长生,红敏是我带大的,娇养惯了,你也别太委屈了她,让她多带些侍候的人过去,一应用度也别太紧着她,往后出嫁了,她母亲的嫁妆,都给她带过去去吧。” 平王忙点头答应着, “母亲放心,她是儿子骨血,儿子哪有不疼不爱的道理,母亲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