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勿忘我
意识从朦胧的状态中慢慢恢复,伸手取下置于额头的湿布,吸收了身体热度的手帕已经变得有些温暖起来。 ……脑袋仍有点沉重,浑浊的意识拼图里总感觉什么地方缺失了其中一块。扶着额头慢慢坐了起来,直至这时才终于察觉到究竟是哪一处出了异样。 ——那个直觉异常敏锐的少年,此刻并不在自己身边! “尚文!你在哪里……尚文!?” 空荡荡的环境,除却地下河水摩擦石头涮涮作响,没有任何声音予以回答。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雪倪站起身来四处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 “……他不在这里!!” 回想起到尚文近来一直都想完成的心愿,雪倪的心里不由得产生出焦急的情绪,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奔至那个瘦弱的身影旁阻止他,防止他做出难以回头的事情来。然而就在转身跑出几步的时间里,她的耳朵听到了虚弱的呼吸……甚至拖拉着什么行走的脚步声。 那个雪倪一直在寻找的一根筋少年,现在就在前方。他走路的姿势有些颠簸,混合了血液的黑色的污泥弄脏了他的身体,,浑身伤痕累累地朝她缓缓走过来。 破裂的唇角、额头、脸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可以称为完整,一只手撑住跟着步伐随意晃动着,看似已经失去了活动机能的左手;原本看上去老旧的衣物,现在更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 “——你为什么总是……” 压抑到极点心情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雪倪的声音颤抖起来,甚至冲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开始咆哮出声。而少年却仅仅因为看见自己而露出干涩的笑容来,伸出右手,在手掌中摊开来一颗褐色的晶核。 ——他成功了! 然而代价却并不轻松,原本是应该感到高兴的事情,甚至为此而夸上他几句也不为过……但此刻心情却异常沉重。雪倪甚至不敢想象,拖着这么一副身体,少年究竟忍受着怎么样的痛苦,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望着少年率真而憨涩的笑容,雪倪仿佛被什么强烈的东西给扼住了心脏;强烈的自责,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无视着尚文递过来的魔物晶核,雪倪跑过去伸手紧紧抱住那个瘦弱的身影。“……总是让人这么担心啊!” 本来有些气得不行的语调,忽然变得温柔且心疼起来。在尚文观察不到的地方,宛如璀璨钻石般的光芒悄然落下。 也许是因为见到雪倪终于安心下来了吧,宛如绷紧的弓弦一下全部放空,尚文已经没有力气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就这样在雪倪温暖的怀抱中失去了意识。 雪倪让尚文的身体平躺下来,开始为他治疗。 那已经有好几处袒露出刺破肌rou来的断裂骨头,形状变得诡异的左手,若不抓紧治疗的话,搞不好会留下终生的后遗症也说不定,他的情况一点也不比自己乐观。 ……不过,或许失去意识对尚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雪倪举起左手催动神纹,细小的光芒绘制出奇特纹样,凭空出现犹如丝绸般的咒布穿过尚文破损的身体,将伤口缝合并包裹起来。 这是唯有在残酷环境中生存的伊亚图拉的神官才会使用治疗术式,若在这种状态中保持清醒话,可不单单是疼痛就能完事的程度。 甚至很有可能……会给精神留下永久无法治愈的损伤。 由于侍奉的神明各不相同,诠释其恩惠(神纹)的‘法理’能力和性质各式各样,没有固定的形态。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性与成长性,但根据个体的差异,人类越是往后成长越能开发出与众不同的能力。 其中除了‘神眷者’这一广为人知的少数人类之外,甚至还有一些极其稀少的‘能力者’的存在着。 因心疼而想责备尚文为什么要如此乱来,但不知为何,看向他那幅带着满意笑容的睡颜,简直让人又气又恼。或许是在怀疑他会不会装作昏迷,其实意识是清醒的。也可能单纯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不满的情绪,雪倪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尚文那袒露无疑的前额,细小的鼻尖稍微颤了颤,眉头随即拧到了一起,仿佛拼命在忍耐着什么。 睡梦中的尚文仿佛在和什么东西战斗着的样子,嘴里不停呢喃着难以理解的话语;时而宛如凶猛的野兽,时而宛如新奇的事物,时而宛如该怎么料理接下来的晚餐…… 为小小恶作剧的成功而敞开笑颜,雪倪收下尚文手中魔物的晶核,慢慢走向地下河,过程中慢慢褪去衣物,将左手抚于前胸,在散发出光芒的神纹中间,一只被碎步包裹着的纤纤细手凭空出现。 正如尚文可以凭空唤出星之指针一样,他人通过祭祀仪式,也可以将物体储存于灵质空间之中,在需要时通过降灵术式重新召唤出来。但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幻化做灵体进入灵质空间。至少普通的物品不行,活着的生物亦不可以,必需是与自身密切相连的事物才可以连接契约,其谓为‘现世的法理’——一种自然存在的法则。 那双纤纤匀称的曼妙之物,踏入冰凉的地下河之中,步态轻盈;宛若生出动人莲花,散发着浅色光芒的神纹在水底蔓延开来。 缠于手臂上的咒布慢慢解开来,仿佛拥有灵性的布匹慢慢缠上漂浮于半空中的魔物晶核,将它与断肢连接起来。 尽管是被称为‘祸祟’,遭人类避讳而远离的存在。但雪倪明白这种奇特生物实际上是比任何人类以及其它动物都要纯粹而顽强的生命。 所以奇特生也具有可以慢慢净化这具身体里残余的‘阿比斯的诅咒’的能力。也可以通过寄生的方式,在雪倪已经彻底断掉的手骨之间搭起桥链,重新生长出皮rou,使断手能够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它依然存活着,即使失去了rou身,但只要仍有机会,这奇特的生物就可以完全复活。尽管或许并不如最初时强壮,但只要环境允许,再花上一些时间,它还是能够变成如最初的模样,甚至更加令人畏惧而强大的存在。 然而,雪倪无法令它复活。确切地说,是绝对不可以让它寄生在自己身体中复活才对。 那旺盛的生命力若是不加以阻止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吞噬宿主,侵占雪倪的身体,使她变成半人半魔物的存在。
新生出的咒布再度缠上右手,遏制其继续侵占rou体的行为。由于受到‘誓约’的束缚,雪倪能感觉到位于魔物晶核中的灵魂稍许悦动的情感,它在抗拒着,做着最后的挣扎,过程中拼命制造出疼痛的感觉。 将一切忍耐下来,随着仪式的收尾,在右手之中躁动的生灵已经逐渐安歇下来。 雪倪伸出右手活动了一下手指,虽说还不如原来灵活,以现在的状态的话,要握剑仍有些困难。但确实已经连接上神经,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回过头,确认了一下尚文仍处于睡眠中。带着满是感激之情,雪倪微露出笑容,双手抚于胸前,将那已经盈溢的情感,随着动人吟咏的声音响彻寂静的空间。 通过吟唱誓约来达到增幅能力,无论是治愈身体还是加快伤口愈合都有着最佳效果。对于雪倪和尚文的现状来说,都是充分有必要的。 她的歌声宛如般,惊动了地下洞xue中生活着的弱小生物竖耳倾听。 透明的水滴自未完全熟成,却已足够丰满诱惑的象征,滑向平坦的没有一丝多余脂肪的小腹;在湛蓝色的神纹的光芒下,被衬得些许晶莹,白皙细腻的肌肤毫不忌惮地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宛如脂白色的玉石般熠熠生辉。 也许是被那道诱人的光芒所吸引,长久栖息于平静河流旁,平日里胆小害羞的荧光精灵(虫)们,此刻纷纷围绕着雪倪,犹如流动的光影,在她身边悠悠飘舞起来。 ……真是美妙的画面啊……仿佛坐在岩石上放声歌唱的美人鱼一样。 或许是被美妙的歌声所吸引,尚文睁开了眼睛,尽管视野模糊得难以视物,但却可以感受那幅画面的震撼。 尚文此时忽然理解,为何明知前方有危险,那些长年漂泊于海上的男儿们还是会情难自禁的向前迈出步伐。 ——啊,是的。她和艾拉并不一样。 在尚文的内心里已经充分理解这一事实,所以……他绝不会把雪倪当成艾拉,彷如‘替代好友的位置’般,制造出这种的临时的心灵歇息之处。 她也和艾拉一样,仿佛转瞬即逝般,令人无法不牵挂于心。 ——正犹如她的歌声那样,既坚强,又有些哀伤而风情万种;宛如那成簇的淡蓝色花朵,永恒诉说着不变的真心,虔诚而令人感到惋惜。 她们并不是相同的影子,雪倪是自来到这个世界,尚文第一次结交的……内心里最重要的朋友! 沉重的疲劳感慢慢从身体里浮现出来,意识渐渐开始朦胧,接着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一定是一场久久不愿醒来的梦境吧…… 倘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的话,好想问问弗洛伊德……这个梦究竟意味了什么样的含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