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桂林(下)
战乱中的广西桂林一带,百业凋敝,黎民逃亡,常常数十里看不到一缕炊烟,听不到一声鸡鸣犬吠,只有那“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自然山水依然是那般秀丽怡人。特别是“群峰倒影山浮水”,“船在青山顶上行”,清澈碧透的漓水,犹如一条琉璃玉带,静静地卧在拔地而起的群峰之间,把那千姿百态的奇秀山峰拥入自己的怀抱。 就在明磊进入桂林城的同时,在桂林到阳朔最著名的漓江六十四条半滩,逆流而上缓缓驶来一艘大客船,桅杆上挑着血红的丈二大旗,船头最显眼处,竟是一面御赐的黄龙旗。 太阳已经落到西面山凹里去了,红艳艳的余辉洒在江面上,把碧绿的江水镀上一层闪闪烁烁的磷光。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倒背手站在船头,阵阵江风将他的大氅吹得也飘扬起来,就连淡紫色的蟒袍也咧咧声响。 这个身材不高,很是清瘦的老者就是何腾蛟,南明朝的头号大臣。这些天来,不,应该说这一年以来,何腾蛟心力交瘁得将原本保养得很好的须发生生弄白了一半。前天,同时接到了加封自己为世袭中湘侯和被降职为湖广总督的两道圣旨,何腾蛟真是哭笑不得。脸上的伤疤还没有好的都总管太监王坤搀起地上的何腾蛟,柔媚地说道:“皇上也不容易啊!镇南侯(指刘六)都带刀见驾了,只能委屈中湘侯了。” 何腾蛟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坤一眼,就这点挑拨离间的手段?看来人才济济的宦官队伍真的没人了,竟然轮到这样的蠢材执掌内府,何腾蛟四平八稳地答道:“请回奏皇上!微臣丢了湖南,几日前又在兴安损兵折将,要是换了先帝,早就身首异处了。微臣能苟活,全赖圣上仁慈,能在惠国公手下戴罪立功,实在深感庆幸了!”话虽如此,但何腾蛟还是凑巧在迎接明磊入城的头一天,奔阳朔畅游漓江去了。但看似悠闲的何腾蛟心事重重,没有什么心思观赏漓江两岸的美景,行至一半就调头返航了。 眼看着一座座千姿百态的山迎面慢慢移到眼前,何腾蛟满脑子想的还是从未谋面的周明磊,想着此人神奇的经历,不禁捋着胡须,自言自语地说:“人生如梦啊!稼轩(瞿式耜)居然会视此人为知己?” 等何腾蛟的大船回到桂林城,已经是月上树梢头了。 桂林城始建于公元621年,唐朝大将军李靖充任岭南道安抚大使检校桂林大总管时,认为桂林位于“湘水之南,粤垠之西……遥控海疆,旁控溪峒,宿兵授帅”,地位十分重要,便着手营建桂林城。当年,桂林城周围只有三里,筑有四门,还是比较简陋的。到明末,经一千多年的发展,城大大扩展了,单是内城的靖江王府,就超过了这个范围。 明朝时,桂林作为广西巡抚的治所,不但是西南政治中心,也是商贾云集之地,交通驿站也十分发达。粮食和食盐的运销,是最大的商业活动。藩库中专门存有几十万两银子收购粮食,官府将收购的粮食运往广东,牟取厚利。当年的水东街又称盐街,经营食盐的商行一家挨一家,有诗形容说:“广南商贩到,盐厂雪盈堆。”此外,各种手工业作坊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明洪武八年增筑南城,形成东西狭南北长的长方形城镇。“如流车马门前度,似栉人家水上围”,正是当年桂林居民密集,经济繁荣的写照。 但是,明磊此时看到的桂林城,可就不是如此模样了。由于上一次清兵的偷袭,和这一次永历帝的东迁,大批小民百姓不知世事,也跟着逃荒去了。原本三十几万的人口,只剩下五六万人,弄得城里城外,军队倒比百姓还多的怪景象。 繁华秀丽的桂林已经象个讨食的乞丐,难民满街,墙倒屋塌,破烂不堪了。走在街上,看着眼前这一派凄凉的景象,对比广东各府县的繁荣,明磊不由连连叹息。 何腾蛟刚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便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和一阵刺耳的呼喝声传来。抬头一看,见是一个生得相貌凶恶的一品军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身后跟随着一大队扛枪拖刀的士兵,急忙忙,象患了失心疯一般,迎面奔来。码头周围做小生意的人群纷纷躲避,路边的门洞里一躲就是十几个人,看着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士兵,边摇头边叹气。 那军官跑到近前,甩鞍下马,插手施礼道:“护国侯还在总兵府耽搁着,没办法过来接您。”何腾蛟点点头,都说大明朝的总兵骄奢,但面前的保国侯胡一青和未到的护国侯赵印选还是如此的伏贴,甚是欣慰啊。 想到这儿,何腾蛟笑了笑,“原来的桂林总兵衙门在阳桥鼓楼那边,离这里可不近啊!你是多早就偷跑出来的,百官都在给惠国公接风,就不怕他不乐意?”
“呸!我怕他?不就仗着兵多吗?没有大帅在湖南绰着,哪有他们的太平日子!一群就知落井下石的小人!” 何腾蛟摆摆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大敌当前,要精诚团结。不能太过意气用事,明白吗?” 胡一青挨了说,怪不自在的,赶紧换了话题,“大帅,漓江畅游,可有什么佳作?” 何腾蛟一愣,抬头看看,略一思索,遍吟道: 奇峰迎送夜行舟,直似梦里到蓬丘。 惟有漓江山头月,年年相望照当头。 胡一青立时借机大加赞扬,何腾蛟高兴地眯起眼睛,很是得意。等回到自家的府邸,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何腾蛟严肃地看着胡一青,“具你观察,周璞麟的队伍如何?” 此时的胡一青,也收起了满脸的不屑,叹气道:“不是涨人家的锐气,灭自家的威风,和人家一比,实在相差太远了。” “噢?是吗?说得具体一点!”何腾蛟奇怪地问道。 “别的不说,人家的士兵虽说普遍身材不高,但个个都长得粗壮敦实,肌rou发达,脸上都泛着油光,走起路来,脚底下虎虎生风,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相比之下,咱们的湘军,个个浑身上下除去骨头就是皮,脸上犯着菜色,走路也无精打采,迤逦歪斜的。” 送走胡一青,何腾蛟正呆坐着想心事,下人来报,瞿式耜来访。何腾蛟不禁冷笑了一声,不用问,来做和事佬来了。 何腾蛟的一遛三间的内书房,墙上挂着四轴古画:《轩辕问道》、《伏生坟典》、《丙午问牛》、《宋京观史》;地上摆着黑漆泥金围屏,螺钿交椅,大理石镂金几案,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兰博山炉,袅袅吐出沉檀的丝丝烟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在室内回荡。 瞿式耜还是头一次来到何腾蛟的书房,四下看看,败军千里而来,短短几天功夫,就把这临时居所布置得如此雅致,端是见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