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惊变（一）
淳于妩颔首，低头的瞬间，眸色却直直深了下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宴会，恐怕哪里都清静不了。 下午，宫中果真传来圣旨，正是要求满朝文武前来为德容长公主贺寿的旨意。 当夜，长公主连夜拟出寿宴菜单，第二日一大早二姨娘便亲自领着婢子出门采买宴会所需物品，寿宴现场的布置工作了交由四姨娘安排，连一向性子冷清的五姨娘也帮着发送邀请函。 离长公主寿辰只有几天，这么仓促的时间里，要筹备一场不失体面且入得百官眼的寿宴，并非易事。 整个将军府上上下下，连同各院小姐，都为这场府中史无前例的宴会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淳于妩与楚凤仪，闲得发慌。 因淳于骁一句‘若是将军府两位郡主一个病怏怏一个弱不禁风，传到皇上耳朵里，会责怪下来’，她们便被拘在了各自房里，顿顿补药不断。 直到第六日，长公主寿辰当天清晨，二人才解了禁足令。 淳于妩在水韵服侍下梳洗完毕，为应今日之景，她特地换上一身淡雅黄绢丝为底金丝绣暗花长裙，外罩同色云纹绉纱袍，一抹淡紫系上腰间，束得纤腰盈盈。 一袭墨发在凝碧巧手下半绾成髻，点上稍许珠花，插上两支缠金飞凤衔珠步摇，长长的水晶串直坠胸前，衬得淳于妩本就精致绝美的面容，更加华贵潋滟。 妆毕，淳于妩匆匆用了早膳，领着凝碧水韵，往花园走去。 开宴前，爹娘在大厅接见各世家的家主。各府的夫人小姐，身份矜贵，自不可让几位姨娘接待。 今日招待内眷的事宜，便主要落到了她身上。 其实她并不担心，各家内眷怎么安排，娘早已拟了单子。来往密切的安排在一处，有间隙的远远分开。而京中世家的小姐，与将军府的几位小姐大多交好，游园品茶之事，亦可交到她们身上。 一步入花园，淳于妩只觉得眼前一亮。 整个园中错落摆满了暖室里捂开的各式花卉，新移栽来的树树玉兰含苞待放，处处红绸结彩，一番精心的装饰将冬末萧条一扫而空，让人如临盛春。 隔着花间树下，已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畅谈。 云鬓花颜，花香影丽，像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淳于妩正欲上前招呼，耳畔突然飘起一抹空灵的琴音。 她循声望去，一处轻纱掩映的亭台中，身着娇俏桃粉衣衫的凤仪，正徐徐抚琴，奏的是一曲《上阳春》。 淳于妩的目光掠过围坐在亭外的夫人小姐们，脚步便停下了。 顿了一顿，她脚尖一转，往一旁僻静的小路走去。 水韵见状忙道，“郡主，夫人们都在那边。” 淳于妩点头，却脚步不停，“我看见了。” “那郡主不往那边人多的地方去，怎么往偏僻的地儿来了？” “凤仪meimei已经在接待她们了，我何必过去和她抢风头？” 凝碧踌躇，“可是小姐，凤仪郡主的身份……” 淳于妩笑笑，“凤仪meimei虽是过继到娘的膝下，可她原本就是端亲王妃的嫡女，严格算起来身份不比我低，接待这些夫人小姐，绰绰有余。反正人还未来齐，能偷得一时闲暇，我乐得自在。” “外边的人都说阿妩你变了，可偷懒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一片簇拥的繁花之后，款款步出一名粉装女子，笑盈盈朝淳于妩走来，“我在扬州听闻你出狱，早就想回来看看你，可母亲舍不得外祖母，若不是长公主大寿，我现在还被拘在扬州。” 淳于妩定定望着眼前走来的女子，视线竟不受控制的模糊了。 魂穿到这具身子里，对于这具身子主人记忆里所有的人，初见的那一刻，她都怀着不自觉生出的戒备心，包括爹娘，凤仪。 可眼前这女子，给她的却是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就像从未分别过的挚友，温暖，亲切，舒心，可以毫无保留去信任。 “见过许小姐。” 直到身后水韵凝碧问安的声音响起，淳于妩一下从那种奇妙的感觉中回过神，压下眼里泪意，缓缓道，“向晚。” 这一瞬，思绪已清。 眼前的女子是这具身子主人唯一自幼时起便相识交好的闺中密友，兵部尚书之女，许向晚。 许向晚走到淳于妩身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我还以为狱中那些苦头加到你身上，你如此挑嘴，定会瘦成皮包骨头，怎么眼下一瞧，你反而比三年前胖了？” “我爹把我当猪养，补品不断，不胖也难，倒是你憔悴了不少。” 话语间，淳于妩还是不动声色细细将许向晚打量了一遍。 她唇角弯弯，眉眼亦含笑，目光柔和如风，澄澈眼底明媚清亮，不带晦暗或者其他杂质，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而且以这具身子主人的聪慧，许向晚若是一朵伪莲花，二人不可能交好至今。这具身子主人的记忆里，可从未与许向晚红过半次脸。 如此看来，她的确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淳于妩主动牵起许向晚的手，携着她往那片繁花之后走去，“你怎么没和伯母在一起？” 许向晚笑颜瞬变，整张脸皱成苦瓜，“我一向不喜参加这种宴会，一堆小姐夫人聚在那里，比完姿容比才艺，比完衣裳比首饰，喋喋不休，一片吵闹。倒是阿妩，今日长公主大寿，你不去接待那些贵家夫人小姐，你怎躲起来让凤仪去了。凤仪出生不低不假，可这样的场合依她的身份始终不太合适。” “才不是我家郡主让凤仪郡主去的，郡主刚到花园，凤仪郡主就已经弹上琴了……”水韵忍不住抱怨，见淳于妩看向她，神色委屈的垂下了头。 许向晚心中刹那明了，顿下步子，“阿妩，凤仪郡主做事向来得体，今日她怎么有些失分寸了？” 淳于妩凝听耳畔的琴声，淡淡笑了笑，“一个人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呆久了，想重归人群，引起注目是最快最捷径的办法。凤仪幼时的事难免给她留下后遗症，她在将军府温顺乖巧小心翼翼行事，也是怕被爹娘冷落。只要她的所作所为不损将军府的利益，也不算计到我头上，让一让她又何妨？” 许向晚沉吟片刻，“你想得比我豁达，可她在将军府这些年，外边竟没有关于她的一句流言。而她在府里行事如何，你想必比我清楚。这样心思细腻缜密的人，我始终不太放心。你不和她计较，但也不能不当心。” “我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是啊，从小到大，谁惹了你还能在讨得了好？” 许向晚噗嗤一笑，朝凤仪抚琴的方向望了一眼，“人到得差不多了，你再不过去，可就是被抢风头这么简单了。” “嗯，走吧，若人都到了我还未到，就是失仪了。”淳于妩握握许向晚的手，小迈一步向前，二人一前一后往园中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淳于妩的身影一走近，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一下安静了。 百花为衬，姹紫嫣红中，那道鹅黄身影徐步而来。金丝做绣的裙摆长长逶迤身后，少了一分灵动飘逸，却多出一分端庄华贵。 待淳于妩走到跟前，众人才看清那裙摆上绣的是朵朵牡丹。随着她的步伐一朵接一朵不断的灿放开来。阳光下花开如海，熠熠生辉，瞬间便夺去所有人的视线。 淳于妩步进亭中，失神中的凤仪连忙站起，亲自上前引了淳于妩在上位坐下，“妩jiejie可算来了，你这一身真美。” 水韵正要插嘴，淳于妩投去一眼示意她闭嘴，这才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笑道，“先前走到花园听meimei弹起《上阳春》，琴音甚妙，我不忍打断，待大家欣赏完毕方才过来，辛苦meimei了。” “妩jiejie取笑。”凤仪羞赫垂首，坐到淳于妩下首，看向亭外，附到淳于妩耳旁轻声道，“右手边第一桌是靖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他们旁边是康亲王府的王妃郡主，再往旁……” “敦王府的王妃郡主。” 淳于妩拉住凤仪，示意她坐下，“凤仪meimei，席位是按照娘拟的单子来安排的，为的是避免宴会出差池，哪个桌坐什么人，单子上都有，meimei不用劳心去记。这种宴会我不善应酬，刚刚见你们聊得开心，劳烦meimei和其他姐妹们费心招待在座的贵宾了。” “娘大寿，我理应为妩jiejie分忧。”凤仪微笑颔首，“不知娘大寿，妩jiejie准备了什么礼物？” 淳于妩看向凝碧，“拿来给凤仪meimei瞧瞧吧。” 血玉珊瑚算不得极好的珍宝，也不是次品。何况她压根没打算在宴会上出风头，没必要掖着藏着弄得神神秘秘。 淳于妩接过凝碧手中的盒子，打开放到桌上，“在翡翠阁挑的，算不得什么稀奇宝贝，能表了一番心意便是。” 凤仪朝盒子望去一眼，“血玉色泽通透艳红似火，珊瑚寓意祥瑞富贵，妩jiejie这番心意，娘必定欢喜。” 淳于妩微微一笑，看了下天色，扭头对水韵凝碧道，“内眷们来得差不多了，各家家主马上也要过来了，将轻纱帘挽起吧。” “妩jiejie，这似乎不合规矩。”凤仪低声阻止。 一道饱含庄严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另一侧响起，“既要宴会热闹，偶尔出格一次有什么关系。最要紧的是摆正自己的身份位置。” 众人循声望去，皇后一袭凤袍在长公主与淳于骁的陪同下稳步而来。 “皇后娘娘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