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新衣
侍书一面清点东西一面跟舜华咬耳朵,“啧啧啧,这娴姨奶奶的东西比咱们奶奶的还多,咱们来了这么十来天就没见她穿过重样的衣裳,这会子又来四套,还有这么多项链镯子的,她能穿戴得过来么?干脆全都挂在身上当个珠宝架子,把她有多得宠多富贵全写在脸上可不好?” 董惜云摇摇头,在娴儿的衣物里头随手捡起两件来留下,另外两件包括两匣子金银首饰统统不收,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方向送东西进来的宋mama道:“这些都是逾例了,我现管着我们这一房的账,房里每个人的月例银两、吃穿用度,都依着祖宗定下的规矩来,多一分少一分,太太那里都不好交代。我且问你,这些东西是娴儿同你们要的,还是有人自作主张送进来给她的?” 宋mama心里连连叫苦,这房里好几年没有正经奶奶,娴儿得宠,外头那些人当然巴结她,虽没人敢放在嘴上,但各色应用全是照着大奶奶的例给她办的,今年也不知哪一位没打听仔细弄出了纰漏,竟还是照着老规矩来,难怪大奶奶不高兴了。 忙挤出了个为难的笑脸陪着小心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只管交接,并不管布置,究竟是谁的主张,奴婢着实不知。” 董惜云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行动不得罪人,也是一枚在这个府里长期待着的保命符。 因此便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少不得说句讨人嫌的话,我这里只管遵照老祖宗和太太的吩咐,可不管亏空和赔钱。这两身衣裳的用料裁度比起鹦哥和白兰的来已经金贵了许多,这不算什么,就当她有了姐儿比她们两个尊贵些吧,我就自作主张替她揽下了。但其余的东西我可一概不认,你哪儿拿来的就哪儿退回去吧。” 宋mama没想到董惜云看着不太说话的样子竟会如此难缠,这些都是娴儿亲自到人家布庄上去挑选的料子和式样,尺寸也是量着她的身子裁的,这会子要说退货,人家哪里肯依? 当即面露难色,可董惜云却也不给她墨迹的机会,跟着又把瑜哥儿的两身衣裳挑起来一并摔到了她的面前。 “娴儿的事且不说她,mama你告诉我,这是给那一房的小厮做是衣裳送错了地方还是怎么着?南安侯府里唯一的小爷,你们弄这么两身破烂来,做买办的要是真觉着忙不过来力不从心,不如就叫他别干了,回头我跟我们太太说说,另外找几个妥当人,精明与否倒在其次,只不能叫家里的小主子受了委屈!” 如果说方才宋mama只是为难,这会子已经开始知道怕了,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出了好几层冷汗。 如今在外头负责主子们的买办的是府里的管家贺全的大儿子,而两房年轻主子房里的供应,则由他手下两个得力的小伙子包揽。 就这么巧呢,其中有一个就是宋mama的儿子宋霖。 这宋霖从小就是个机灵鬼,读书不成歪点子却不少,一向喜欢巴结贺锦年和贺全,成年以后便得了这个肥缺,一年到头不说从主人家领的赏钱,就是外头各家布庄、银楼、胭脂茶叶庄子给的回扣,那也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 这么好的一份差使要是给丢了,将来再怎么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当即不敢再说话糊弄董惜云,早唬得跪在了地上,“奶奶息怒奶奶息怒!哥儿姐儿的东西实在不与奴婢们相干,早两年也做过好的,可,可……”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儿,想必心里还在犹豫,董惜云却笑得极和蔼,“可是什么?莫不是早两年殷勤小心,这两年做得老道了,就敢糊弄主子了?” 宋mama肩头一抖,“不敢不敢,给奴婢们十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因后来娴姨奶奶说了,哥儿男孩子家淘气,再好的衣服穿不了几次不是蹭了就是刮了,没必要整得那么精致,白白浪费东西……” “呵呵,你听听,当我是死人呢,什么都是娴姨奶奶说了,娴姨奶奶说了。” 董惜云沉着脸怒极反笑,朝才从门口进来的贺从蓉招了招手,贺从蓉立在门边一会儿功夫早已经听明白了,走上去一指头直接戳在宋mama的脑门子上。 “你也是在府里办老了事情的老人了,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家去享清福的人,这会子要是稀里糊涂地把几辈子的体面都丢了可值不值当?” 宋mama心里又愧又怕,只好低下头言语,董惜云也不为难她,拍了拍手道:“还有七八天就要过年了,我不管你是到外头去雇人还是自己想办法,瑜哥儿身上像样的衣服鞋袜给我弄两套出来,节下走亲访友的要是叫人落下话柄去,我看你们哪一个担待得起?来人,给宋mama搭把手,把咱们不要的东西都抬出去。” 话音未落白兰和翠玉便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三个打扫屋子的小丫头,白兰早就暗恨娴儿作威作福要自己的强,这会子见董惜云驳了她的面子心里可高兴着呢,指使人搬起东西来也格外有精神。 宋mama得了董惜云这话哪里敢回嘴,什么年节下头找不着做工的人、好料子就那么几块全给娴姨奶奶母女两个挑走了之类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她心里倒还算明白,这一回就算赔上贴上,也得给瑜哥儿整出两套好衣裳来,否则她儿子这肥差算是一准得打水漂了。 娴儿在屋里也一早就得到了风声,知道宋mama今儿进来,早就兴冲冲地坐在屋里等着了。 上个月才做了两套新衣裳,都只穿过一两次,她嫂子看了说好,她便随手给了她,反正家里什么新的好的没有,她柜子里早就塞不下了! 平日里心情好了就打开柜子将以前的衣服拿出来赏人,看谁嘴甜就赏谁,然后听那些个丫鬟媳妇子把她当个观音娘娘似的捧着夸着,心里不知道有多受用,这屋里本来就是她娴儿一个人的市面,每每她总要摆出点款儿来提醒众人,不能让人小看了她的体面。 谁知道隔着窗子眼看着宋mama带着人抬着箱子进了董惜云的屋子,跟着又抬着箱子出来,竟直奔门口去了,压根就没朝她这里望一眼。 那还了得! 进了门都不来给她磕个头,这像什么话?是哪一国的规矩?
当即眉头一拧向一边正在喂雀儿的银杏大声道:“去,给我把宋婆子叫进来!” 银杏忙点点头跑了出去,可没多一会子却还是一个人跑了回来。 “回姨奶奶的话,宋mama说了,大奶奶撂了话,姨奶奶挑的东西都是逾制的,她不敢收,还叫她拿回去呢,这会子她还得赶着找人给哥儿改衣裳,实在不得闲儿,改天再上门来给奶奶磕头请安吧。” 什么?! 娴儿一听这话气得几乎没把满嘴的牙给咬碎了,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东西,多做几身衣裳怎么了,花的也是公中的钱,又没要她掏腰包! 往年太太跟大爷看在眼里也从没说过她,她才来了几天,竟就弄起权来行动刻薄人了! 正恨得没法呢,却见鹦哥带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见了她招呼也不打,只抬了抬下巴指使那小丫头将手里的两身衣裳摆在她面前,自己皮笑rou不笑地张口道:“奶奶说了,这是给姨奶奶过年穿的衣裳,太太今年不过也只做了两身,前几天针线上的嫂子们赶着送过来,太太还说上个月才做了新衣裳,很不必赶着又做,可见太太心里也崇尚持家节俭,jiejie很该也学着些。” 娴儿被她讥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到底是个有城府的,眼珠子一转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么点芝麻绿豆的,meimei也值得当件大事一样来回?几件衣服首饰而已,平日里外头孝敬的、爷单给我买的我都穿不完戴不完了呢,哪里还用得到公中的,比不得那些个没人疼的,眼巴巴就指望二两银子的月钱过日子,要没了这公中做的衣服,只怕自己还没钱置办呢!” 说得鹦哥怒气冲冲地跑了,她翻了翻送来的两身衣裳心里却不乐意了,这次一共做了两套喜庆的、两套素净的,董氏算刁钻了,竟偏退掉了两件喜庆的,难道叫她大过年的穿这个?上个月做的倒有一件桃红的还算能看,可又偏叫她送人了。 别的都是以前穿过的,过年当然得穿新的,否则可得叫人背地里嘲笑了。 因此少不得遣了秀珠悄悄去一趟宋mama家里,自己拿私房钱将董惜云打回去的衣裳首饰给买了回来。 王夫人那里听了白兰一五一十的回话不由笑了,新媳妇儿到底年轻,再稳重也是看不得相公身边有个美妾的,更何况这娴儿最近也有点欠收拾。 崔姨娘给她捏着肩,“没想到大奶奶对瑜哥儿倒有心,我还只当她不是亲生的就不疼了呢。” 王夫人拨弄着指甲上才染上去的蔻丹,“这倒未必,不过借着孩子给娴儿没脸罢了。这一回确实是娴儿没了规矩,咱们且由她处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