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拔步床,暖神香
地处平安小镇偏僻北山坡上的娘娘庙西厢,却奢侈地摆着架雕花拔步床,墨色中带丝丝褐红,泛着莹润的光泽,上面雕饰的云纹花饰、飞鸟走兽,在烛光的映衬下跃跃欲动。 床上直楞楞地躺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少年。 “烧得很厉害!都是汗。”坐在床边的赵小云摸了摸少年的额头。“估计是感冒又吹了山风,这一天又惊又怕的。” “水来了。”董芳芳走了进来,在床边桌上放下水碗,接着把两粒感冒胶囊挤到小云伸过来的手掌,没等小云手拿开,又挤了两粒,“多吃两颗吧,没买退烧的。”暗哑的声音满是愧疚。 “嗯!”赵小云转了身,轻轻地拍拍少年的脸,“毛毛,起来吃药了。” 躺在在床上的少年没有一丝丝回应。 “太烫了,这温度要立刻送医院的!”董芳芳也上前试试了体温,不假思索地说。 “医院?”赵小云的声音变了调。 反映过来的董芳芳,擦着床边坐在了地上,眼泪扑簌籁地下来了。 赵小云擦了擦眼睛,“芳芳,帮我扶下他吧,能喂进去点算点。” 董芳芳慌手慌脚地爬上大床,半跪着支撑起少年的身体。 赵小云把胶囊里的药粉抖进水碗,往少年的嘴边送去。 “有喝呢!”一直紧盯着的董芳芳,破涕为笑。 过了一小会儿,不知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床上昏睡的少年似乎有了一点点反映,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抖抖,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床边的一直高度紧张的两人滚爬着,趴了过去。 “三四?”赵小云皱了皱眉。 “丧尸!他说的是丧尸!”这次,某个长年不务正业的食品厂财务总监抢先反映过来。 “前几月,我和李建齐刚看过电影的,今天吃人的那些是丧尸,对,就是,就是的!他们吃人的,还有,那些被咬了,被伤的人也会一挨一个变成丧尸的。”董芳芳的手紧紧抠着越小云的胳膊,好象抠得越紧越能让赵小云相信她的话。 似乎在昏迷中听到董芳芳的话,沈昊轩仰躺的身体不可思议地凭空蜷了起来,又快速的绷直,就象突然被割断弦的弓,狠狠地砸在床上,清秀的脸上暴起了青筋,身体迅速地冒出一滴滴的汗珠,仿如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生死相博。 赵小云连忙上前要握住沈昊轩的手,少年的手急促地往旁边一闪。 “毛毛,你……!”赵小云关注地望向少年的脸, 一双充满血丝的眸子无力地睁开了,象被利器刮过无数次的喉咙,在勉强发出一阵咔咕声后,终于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逼出一句话。 “走!……,我……不吃……你们!” 莫名其妙丢下一句话的少年,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再不见半点动静,只胸口不正常的偶尔起伏在说明他还活着。 赵小云低头想想突然大惊,急急蹿到床尾,三下两下扒下少年两只脚的袜子,果然,沿着少年左脚脚踝一个大大的青黑色伤口猖狂向上咧着嘴。 当赵小云卷起少年裤腿仔细检查时,那道青黑色的伤口如同活了一般,嚣张地又向上爬了几公分,挑衅着无能的女人。 “他被丧尸抓伤了!”赵小云站起身来,语气颓唐却还有着出乎意料地平静,就好象已经确诊少年只是在球场上蹭破皮一样。 “芳芳,你去正殿呆一晚上吧!姥姥说那儿的房门是用镶了厚铜皮的乌木做的,只要里面锁好了,车子也未必撞得开。”赵小云絮絮地交待着,“等会儿,我也会把这个房间的门锁上。” “锁上?你怎么锁!”被吓呆的董芳芳被赵小云的话气得回过神,眼泪也掉了下来,“我有注意过的,这里的从里到外每一扇门都只能从里面插门闩,门外根本连锁的地方都没有。你把我当小孩哄呀!” “等明天天亮了,那些老鼠可能不太会象晚上一样凶。如果这边我们……没开门出来,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些。”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你答应过和我一起回去的!” “我不能丢下毛毛一个人的!我要想办法救他的。” “我也没让你丢下他!”董芳芳气炸了,“可你也不能丢下我!” …… 少年的手脚被紧紧地用布条缚在四边的床架上,嘴上也被戴上了一个大大的白口罩,拔步床漂亮的月洞门也被横七竖八的一根根布条改造成丑陋无比的蜘蛛网。 刚才提心吊胆,唯恐一时不慎就会遭到牙咬爪抓报复的两个女虐待狂,喘着粗气,坐倒在地上。 “刚才你说想办法救他。想好了吗?”身体明显好得不止一筹的董芳芳先站了起身,向着地上那个脸色苍白,比起少年看起来更象中了尸毒的女人,好心地伸出一只手。 “我,还在想……” “这个,勉强说来算不算也是一种邪煞?”第一次正式履行娘娘庙继承人义务的赵小云在屋里转来转去,没底气的问道。 “我不知道!”董芳芳无奈地翻个白眼。 “那个,以前我,还有那些据说是中邪撞煞的小孩,被送到娘娘庙。”赵小云开始努力地冥思苦想,“姥姥,都会叫大人把孩子放在床上。” “他已经在床上了。”又是一声无奈的提醒。 赵小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开始在房间里翻腾。她找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拣出一粒香丸,放入一个小小的熏香炉,对着董芳芳,却更象是对着自己说,“姥姥说,这是暖神香,会让人睡更安稳些。” 一缕暖暖的香气袅袅升起,弥漫室内。被缚在床上的少年突然地发出一声嘶吼,声音被口罩挡着,更添几分恐怖,手脚不停地抽动着,身体一遍遍地撞在床板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就在这破坏性十足的折腾下,床仍纹丝未动,就连本来只是从被子上随意扯下的布条似乎也成了小说中的天蚕丝般坚韧无比,可边上的两个焦急的女人却毫未察觉。 “再接着怎么做!你倒是快点呀!”董芳芳在又呆住的赵小云耳边声嘶力竭地大吼! “再接着,再接着,我就睡着了……”赵小云声音细细地响了起来。 …… “毛毛!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你!”赵小云无力地跌坐着,看着床架里的不住折腾的身影,“姥姥驱煞治病很灵的,可我从来都没学过,没学过……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会。” “毛毛,你要活着,活着回天宁。二姐还在天宁等着你呢。”象麻袋一样被粗鲁拖动的赵小云负气地用劲力气赖在地上,一边一根一根掰开董芳芳扯着她的手指头,一边哭喊着,“毛毛,你最在乎mama的,是不是,你不会让她失望的。” 红了眼睛的董芳芳,气愤地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门边。 “你从小皮,长大淘,脑子聪明却总是爱做糊涂事,每一次二姐都跟在后面帮你收拾烂摊子,不舍得骂,不舍得打,谁都说她盲目溺爱你。二姐平时多温柔的一个人,只要镇上的人说你一句不是,她就冲出去跟个母老虎似的。要是你有事,她怎么办呀,你是二姐的命根子,没了你,她会活不下去的,会活不去的……”赵小云的声音哽咽着,渐渐停了下来。 “别停,继续呀!接着讲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贴了上来。 “讲什么?”哭得满脸鼻涕的赵小云抬起头,愣神了。 董芳芳嫌弃的远了点,对着动静小多的床努了努嘴,“讲二姐的事给那小子听,刚听着,他就安静多了。据说多讲讲熟悉的事给植物人听,会把人弄醒。这个,反正你没办法了,又不肯丢下他,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吧。实际不成,我会盯着,在他快变,快变的时候,把你打晕拖出去……”
“其实,老赵家的人基本上都起名无能。你姥爷和我爸就按着平安镇挨个儿取了名赵顺平、赵顺安。而你大姨出生在云岭卫生院,所以就叫赵云岭,后来你mama,出生了,老人们一看,又是个女孩,就叫了赵云云。等到你舅舅了,奶奶才正儿八经地找了先生,起了赵天琪的大号,后面你的三姨就顺着玉字旁,叫了赵云瑶。” “后来,后来大伯一家都从平安搬去展城,大堂姐嫌自己的名不好,就改了叫赵云琳,还帮你mama起了个名字叫赵云琅,说是亲姐妹两个,琳琅满目的,大伯他们也都说好,可就你mama偏不要,她说自己做了十四五年的赵云云,才不要跟着弟弟meimei改名字。临说要上派出所改名,她居然还用离家出走来反抗,这折腾劲挺象你,不,不是,是你挺象她,那时,她还比你现在还小上些叫呢。所以,到最后,赵云云就还是赵云云。” “那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据说是在帝都上大学的二姐,却揣着你就突然回了平安镇,还就不知怎么的就倒在娘娘庙门口。那天,正好我开门看见。你可别说,我是彻底吓坏了,那会儿,我就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我还以为二姐死……怎么着了呢。然后就一直在边上哭,还是姥姥摸着道,找人把她送镇医院去了。” “你小子倒好,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却折腾了整个大年三十,害得姥姥,董mama那个年夜都呆在医院,我和芳芳也初一一大早就跑来看你,你小子面子够大的。然后,我们就见着你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孩子,长得跟个猴似的,可是二姐非拉着我俩问,看他,漂亮不?漂亮不?好象我们说个不字,她就要吃了我们。” “你长大了,镇上总有些无聊的人说些闲话,二姐因为打小有痫症而且心里又存着事,和人说话总是低低的,温柔极了。但只要知道你受了欺负,她就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一点委屈也不舍得让你受。镇上也有好些人喜欢她呢,不介意当你的便宜老爸,可二姐都不要,她说她就要守着你,一直一直在平安镇过下去。” “三年前,你折腾了那么大动静,让好面子的大伯捏着鼻子认了你和二姐,带着你们去了天宁。二姐一开始一点都不愿意,她就想留在平安镇,后来她还是去了,为什么呢?她跟我讲过的,她说,她一点也不为自己,只是你想去呀,天宁你姥爷可能真的能让你有更好的环境,受更好的教育。” “可你,你去天宁做了什么呢?考上天宁一中那样全国闻名的重点高中不去上,去混一堆纨绔呆着的天翔。还跟着什么齐少混,打架,每次你mama打电话说起来,都在哭,在哭……” “小云!”,不知何时,在赵小云娓娓的低沉叙述过程中,一直跑来跑去观测少年是否变身还是否活着的董芳芳,已安静地靠在赵小云身上。 “嗯?” “你说二姐执意生下毛毛,是因为她很爱那个男人吗?” “我不知道。”赵小云顿了顿,“我只知道二姐爱毛毛,很爱……” …… 深沉的夜色中,古老的娘娘庙氤氲在一片淡淡的雾中,正殿内香炉插着的三根清香居然老半天也没点完,这会儿袅袅上升的烟气,正被向着西厢的暖香勾引了过来,缓缓交流着,拔步床上的雕花好似在一片香气中活了来。 好饿,好饿。昏暗的墙上映着一个人影晃动着从黑沉中挣扎着撑起身来,费劲地推开压在胸膛上的一颗脑袋,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眸子闪着异样的颜色,如同瑰丽的宝石,轻轻地嗅着室内两具鲜活人体的味道,满意地咧嘴一笑,露出光洁的白牙,伸出两只苍白修长的手指,捻住一片微黄,放在毫无血色的干裂唇边,红红的舌头轻轻一卷,一团暖意顺着喉咙滑向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