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柳府
大船行了十几日，这天下午终于到了通州码头。陈洙还没下船，就看见码头上站着一个陈府下人，正在焦急地朝这边张望，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舅舅把那人叫上来一问，果然，老太太去世了，就在陈洙走后的第二天夜里，临终前特地吩咐他到了京城再报信，还叫陈洙千万不要回头奔丧。那人于是走官道，紧赶慢赶，终于在她前头到了京城。 陈洙大恸，想到老太太临终前还记挂着她，生怕误了她婚事，连报丧也叫人压着，不由得满面泪流。那人又拿出一个盒子，说是老太太让她留个念想，陈洙打开一看，却是前年她送给老太太的寿礼炕屏，心里一酸，又是一阵大哭。 舅舅在一旁安慰她，眼看天色将晚，赵嬷嬷也不停来门口张望。舅舅无奈地说，再耽误下去城门就要关了，陈洙只得勉强收了泪，由春桃和冬梅两个扶着上了马车，进城而去。 一行人从东直门进了城，斜穿过北京东城，向城南的柳宅行去。经过英国公府所在的那条街时，突然听到一阵鼓乐喧天，陈洙的轿子也停了下来，让到一边。陈洙掀开轿帘往外望去，只见是一行迎亲的队伍，当先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正是袁少华。 陈洙心头一紧，不由得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炕屏，往日两人的谈笑声仿佛犹在耳边回响，此刻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另娶他人。袁少华也似乎心有所感，回头一眼，正好看见陈洙，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对视了许久。等他走远了，赵嬷嬷命人起轿继续行路，陈洙掀起帘子探头望去，只见袁少华也频频回首朝她张望。 到达柳府时天已全黑了，陈洙的轿子从侧门进了府，径直抬去新房。周家送亲的一行人都散了，舅舅只带了一个长随，前去见柳老爷。 陈洙坐在新房里，发现正是当年她养病的那间，桌椅床柜都是当年那些，只在架上添了些摆设，另外窗棂上贴了一个红双喜，桌上燃着一对红蜡烛，被褥帐幔都换成了红色的。她幽幽一叹，心想这就是她度过下半辈子的地方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夫君柳铭风前来看她，倒是当年伺候过她的碧桃提着一个食盒来了：“见过新姨娘，姨娘可还记得奴婢？” 陈洙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日多蒙你费心照顾。” 碧桃又说：“姨娘说哪里话，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夫人叫我往后就跟着您了。”说完拿出食盒里的饭菜，在桌上一碟碟摆开，又说：“老爷留舅老爷在前院用饭，让我先拿些饭菜来给姨娘用。” 陈洙默默地拿起碗筷，却发现自己没有胃口，于是放下碗筷，问碧桃道：“你可吃过晚饭？” 碧桃忙说：“多谢姨娘关心，奴婢早就用过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陈洙摇头说：“不是，今日听闻我祖母过世了，我心里难受得很，吃不下饭。” 碧桃劝解几句，看她始终不肯吃，只好告退。陈洙让春桃和冬梅两个把饭菜拿下去吃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柳铭风终于出现了，穿着一身娶妻才穿的大红喜袍，似有几分醉意，碧桃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忙不迭地给他端上醒酒茶。陈洙听他说，舅舅已经走了，临行前托他好好照顾她，他已知晓她祖母过世的事，还请她节哀顺变。说完柳铭风又问碧桃她可有好好吃晚饭，碧桃答曰新姨娘心中悲痛不曾用饭，柳铭风忙命人准备点心，劝她爱惜身体，又说她远来疲惫，不如早点歇息，说完就走了。 陈洺心想，这柳铭风不像她的夫君，倒像她的长辈，心里不知怎的竟有几分轻松。用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她就睡下了，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陈洙就顶着满眼红丝起来了，梳洗打扮完毕，又随便用了些早点，就前去正房拜见柳夫人。 柳夫人端坐在上，陈洙给她行了礼，正在想接下来要不要敬茶，就听她开口说：“听说你祖母过世了，还请节哀顺变。你有孝在身不便行房，还是等圆了房之后再敬茶吧。”陈洙正巴不得，闻言赶紧应下。 柳夫人又说：“听说你带来的下人不少，可这府里头的各项活计都是有安排的，不能乱了规矩。” 陈洙忙说：“夫人说的是。春桃和冬梅两个都我身边得用的，再加上夫人给的碧桃，我屋里的人手已经够了。单福一家是京城人，正好在外面走动，替我打理铺子。钱mama是单福的娘，年纪大了，跟着儿子来京城养老，我不敢劳她办事。” 柳夫人听了，满意地说：“如此甚好，我再给你院里添两个粗使丫头。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跟我要。” 陈洙连忙谢过，然后就告退了。走在回房的路上，她想，这柳夫人其实不难伺候，你敬她一尺，她便敬你一丈。 陈洙睡了个回笼觉，刚打着呵欠爬起来，就看见碧桃提着午饭来了。春桃走过去接过食盒，说：“碧桃jiejie，还是我来吧，往日都是我伺候小姐用饭的。” 碧桃有些尴尬，看了陈洙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只好袖手站到一旁。春桃摆好了碗碟，陈洙一眼看去，见是四菜一汤，有红烧狮子头、京酱rou丝、鱼香茄子、素炒三鲜和酸辣汤。在陈家的三年里，她吃惯了清淡的淮扬菜，此刻猛然换上这味道浓重的北京菜，她倒有点不习惯了。 碧桃瞧她猛夹那道素炒三鲜，对其它几道菜却碰都不碰一下，便开口问道：“姨娘可是不喜欢北方菜？” 陈洙放下筷子，说：“可有办法叫厨房给我做南方菜？” 碧桃犹豫了一下，说：“老爷、夫人和老太太都是北方人，家里的伙食都是大厨房统一做的，姨娘若要吃南方菜，恐怕得去请示夫人，开了小厨房才行。” 陈洙想了一下，说：“我初来乍到，就贸然请夫人为我为开厨房，恐怕不妥。照你所说，连老太太和夫人吃的都是大厨房做的菜，我又岂能越过她们去？” 碧桃又说：“不开小厨房也是可以的，只是要多费些银钱。” 陈洙问：“怎么说？” 碧桃说：“姨娘若肯自掏腰包，拿些钱补贴给大厨房，让他们每日做几个南方菜送来，也是可以的。” 陈洙又问：“不知要多少钱一顿？” 碧桃说：“大厨房那边的账目都是按月结算的，姨娘若想天天吃南方菜也行，像今天这样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一个月下来要三五两银子，姨娘要是想吃得好些，一个月花上八十两银子也是可以的。” 陈洙不动声色，说：“倒不知府上的厨子手艺如何。”让春桃从匣子里拿出两百个钱来，交给她说：“你去叫他们给我做几个南方菜来尝尝，若是做得好，我才肯包月。” 等她走了，春桃愤愤地说：“一月三五两银子，在江南那边足够让一个四口之家吃得满嘴流油了。小姐一个人的吃食，居然要这么多钱，我当是什么龙肝凤胆呢，竟都是些寻常小菜，若要吃好的还要再添钱，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些刁奴是欺负小姐不懂事，合起伙来骗您的银子呢！我看那碧桃就是跟他们一伙的！” 陈洙慢慢地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刚来，搞不清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不好贸然得罪人。往后多留个心眼，慢慢查探就好了，可饭却不能一日不吃。”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碧桃领着一人提着食盒来了，打开一看，仍旧是四菜一汤，有水晶芙蓉虾、雪菜冬笋炒rou、咸蛋黄焗花菜、鸡汁干丝和紫菜鸡蛋汤，陈洙尝了尝，味道还算不错。 看她吃完饭，那厨房的老妈子开口问：“不知这几个菜可合姨娘的口味？” 陈洙先端起茶来漱了口，才慢悠悠地说：“菜倒是不错，就是价钱有点贵。” 那老妈子连忙说：“姨娘刚从南方来不知道，这年头京城里的柴米油盐可是一天一个价。姨娘吃的虽然不多，可每样都得单独做，方才灶上本来熄了火，可听说姨娘要吃淮扬菜，我立即叫了三四个人起来打下手，忙活了小半天，好容易才得了这些菜呢，姨娘总得让大伙儿赚几个辛苦钱吧？” 陈洙说：“敢问这位mama如何称呼？” 那老妈子说：“姨娘唤我孙mama就好。” 陈洙说：“孙mama说的有道理，以后每天就按这个样子给我送四菜一汤，过两天我就让春桃把钱送去。” 孙mama应下，欢喜而去。陈洙看着她的背影想，你们拿我当冤大头呢，总有一天叫你们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