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公公
回到柳家，陈洙奉上舅舅送来的礼物，十分丰盛，柳夫人和柳老太太都很满意，说舅老爷有心了。 柳夫人气色不错，看来安胎顺利。陈洙一开始还对她心存愧疚，但一想她其实并不欠柳夫人什么，柳夫人平白得了个孩子，而且补救也及时，孩子将来应该不会有事，若不是陈洙先向严氏讨秘方、后问秦氏寻补救之法，这个孩子此刻还不知在哪里呢。 陈洙心里唯一有愧的，是刘才人，她此时恐怕还蒙在鼓里，一心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出世呢。一想到可能的将来，陈洙就觉得自己造了很大的孽，先给一个绝望的人以希望，然后再生生将这希望夺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 柳家上下对刘才人的事都闭口不提，因为提也没用，事到如今，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柳家想靠刘才人达成的事已经全部达成，将来是否再能锦上添花，区别已经不大了。可怜的刘才人，就这么在不知情中，被家人遗弃了。 陈洙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柳铭风闲来无事，竟把《金瓶梅》全部校订完成，书稿已经送回“鸿图书坊”了，不日即将出版发行。 生活又陷入了一潭死水，缺乏激情，陈洙于是撺掇着柳铭风陪她去拜访王公公，得了他的首肯，又拿出当年陈沅送给她的《梅花图》作为礼物。 柳铭风展开画轴一看：“咦，竟是青藤居士的《梅花图》，拿去送给王公公倒正好，不贵不贱，投其所好。你从哪里找到的这物件？” 陈洙说：“哪里是我找来的？这是我当年回金陵后，四meimei送给我的见面礼。” 柳铭风叹道：“书香世家就是不一样，小辈之间随随便便一个见面礼，就能拿出这等东西来。换了别家，不是有心无力，就是有力无心。” 陈洙问：“何谓有心无力？何谓有力无心？” 柳铭风说：“有心无力，就是想买却没钱买。有力无心，就是有钱买却不会想到去买。只有有心有力，才是世家风范。” 陈洙听他称赞陈家是世家，心里美滋滋的，只听他又叹息说：“柳家若也想成为世家，不知还要几代人的努力。” 陈洙疑惑地问：“柳家出了你这个读书做官的，又有了皇商资格，这不是富贵双全吗？成为世家指日可待，怎么会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呢？” 柳铭风笑着说：“你以为成为世家那么容易吗？照你所说，岂不满天下都是世家了？也不怕你笑话，柳家祖上其实都是种田的，我爹好不容易考了个秀才，却不幸英年早逝，我娘一边种田一边纺纱，攒钱供我读书，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后来我科举中榜，我娘喜出望外，张罗着给我娶一位世家小姐，却不想叫刘老太爷抢了先，我娘无奈，事后还把我训了一顿好的。等我入朝为官，同僚见我年纪小，多有轻慢，只有陈老太公对我照顾有加，叫我感激不尽。直到这些年，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陈洙听了才知道，柳铭风这个少年得意之人也有一段辛酸的过往，她想了一想，又问：“刘家之前虽然不是皇商，却也十分有钱，老太太为何不乐意你娶他家的女儿呢？” 柳铭风无奈地说：“刘家其实跟我柳家一样，都是根基浅薄，说得好听是白手起家，说得不好听就是暴发户，所以刘老太爷当年才拼命攀附官场中人，竟使出榜下捉婿这招，叫人笑掉了大牙。我当年也是少不更事，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这也是我娘多年来不待见刘家的原因。” 陈洙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事后你可曾后悔娶了夫人？” 柳铭风说：“一开始后悔过一阵，可刘家上下待我一片真心，我若再不满，就是不知好歹了。后来我官场不顺，刘家没少出钱替我打点，我心中也是感激的。刘老太爷过世后，夫人为了能让我专心做官，竟以一个弱女子之身挑起全家重任，将外面的生意、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叫我十分钦佩，说起来，倒是我亏欠她良多。” 陈洙闻言点头，心想这柳夫人放到后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说话间马车已来到王公公宅前，之前已经递了拜帖，此刻见他们一到，门子立即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就见王公公笑呵呵地走了出来：“杂家自回京以来，一直门庭冷落，不想今日有两位贵客到访，倒叫寒第蓬荜生辉。” 陈洙忙行礼说：“王公公折煞小女子了，当日西湖上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还没有登门拜谢过，王公公不嫌我礼数不周就好。”说完递上礼物。 王公公展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甚好，甚好，夫人有心了，这份礼物倒是摸准了我那点小癖好。”两人又是一阵客气，然后进了正堂，与他分宾主坐下。 柳铭风环视四周，说：“怎么不见夫人？” 陈洙一愣，心想人家一个太监哪来的夫人，却听王公公笑呵呵地说：“宫里的同事倒有不少在外面添家置口的，可杂家早年间在宫里处了一名菜户，后来她进了尚膳局当管事，杂家便买下这处宅子，专一等她出宫养老。” 陈洙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原来太监也可以娶老婆啊，王公公的那位还是宫里的，只听柳铭风拱手说：“王公公情深义重，令柳某钦佩不已。” 王公公呵呵大笑，神情颇为自得，说：“听闻柳老爷也是我道中人，陈小姐得了你这位夫婿，也是幸事一件。” 陈洙问：“不知王公公从哪里听说了我夫君的事？” 王公公笑着说：“夫人莫非还不知道，‘只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一句已经传遍了京城，人人都说柳郎中好艳福，有那等不识趣的，也叫你夫君好一顿发作，噤若寒蝉。” 陈洙不由得一阵脸红，又问道：“不知王公公所说的‘不识趣的’，又是何人？” 王公公瞧了她一眼，说：“还有何人？不就是那王家的？你夫君骂他‘不知廉耻、挑拨离间’，还说他再不知收敛，就参他个‘私德有亏、家风不正’，吓得人家不敢再言。” 陈洙不知道炕屏事件还有后续，此刻听了王公公的话，才知道柳铭风竟如此维护于她，心中不由得对他充满了感激。 闲话片刻，只听柳铭风又说：“听说王公公掌了司苑监，想必平日里十分忙碌，今日我等贸然造访，倒误了王公公的正事。” 王公公摆手说：“不妨不妨，此时寒冬将至，宫中草木凋零，司苑监上下闲得发慌。去年有西洋商人进献了一批番茄，我看那果子红彤彤的十分喜人，便叫人用暖房培育起来，前不久结了果，于是送去各宫当摆设。不料有人说那果子有毒，宫中众皇子公主年幼，若不慎误食了，反而成了祸事，于是又撤了回来。我好心办坏事，挨了皇上一顿训斥，好险没被撤职，不如回家休息算了。” 陈洙闻言不由得笑了：“番茄有毒？也不知是哪个没见识的说的。据我所知，这番茄的果实不但无毒，味道还好得很呢，不仅可以当水果食用，还可以拿来炒菜，番茄炒蛋就是一绝。” 王公公闻言喜道：“你说番茄无毒，此话可做得准？” 陈洙笑着说：“自然做得准，王公公若不信，我给你炒一盘菜来尝尝。” 王公公十分意动，说他家中此刻就有几盆番茄，不如摘几个果实来试试，也好替他洗脱一番冤枉。于是便有下人带陈洙去看那番茄，她捡那又大又圆的摘了两个，来到厨下，命人备齐了刀具案板，又生了火，挽起袖子就要大干一番。 来到明朝之后，陈洙从未进过厨房，但她前世曾留学在外，番茄炒蛋这道菜是做熟了的。先取滚水烫过番茄，等果皮皱起，再将其剥去，放在案板上，切成整整齐齐的八瓣，下油锅略一滚即乘出，又倒入蛋液，等煎至半熟，再倒入先前炒好的番茄，又加入盐和少许白糖，翻炒片刻即出锅装盘。 陈洙托着那盘番茄炒蛋回到堂上，王公公和柳铭风闻到香味都垂涎欲滴，看了看却又不敢下著。陈洙笑着说：“放心吧，真的没有毒，你们不信，我先吃给你们看。”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就往嘴里送。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忍不住动了筷子，一吃之下赞不绝口，都说味道香甜无比。王公公更是大喜过望，说此番不但能洗脱冤屈，还能为宫里添一道菜肴，陈洙大功一件。 吃完番茄炒蛋，陈洙又提笔写下几个菜谱，包括鸡蛋番茄汤、凉拌番茄等，才与柳铭风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