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求救
柳铭风走后,陈洙常常问自己,她是否也有冬梅那样的勇气,陪着柳铭风去辽东。答案是否定的,不是因为她不够爱柳铭风,而是因为她知道历史的走向,明朝兵败、清军南下是必然的事情,她一个弱女子处在辽东那种兵凶战危之地,不知会遭遇怎样的命运。冬梅也是怕死的,可她愿意为了自己的爱情赌上一把,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不管怎么说,在这场爱情的博弈中,陈洙输了,一败涂地。 陈洙也曾为柳铭风的性命担忧,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发现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恐怕到时候他见势不妙,不是当了逃兵,就是降了建奴。不知将来跟他见面,又是怎样一个情形,陈洙不敢往下想。 柳铭风这一走,似乎把柳家的好运也带走了。柳老太太忧心过度病倒了,柳夫人为了伺候她,常常整夜不眠,熬得两眼通红。就在这时,北京城里悄悄流行起时疫来,一开始只是些住在城北的贫民染病,后来竟慢慢传到了城东和城南的富贵人家,柳家独子柳传宗也病倒了。 柳夫人看着病床上的独子,脸色苍白,陈洙安慰她道:“夫人放心,传宗身体强壮,不会有事的。夫人忙着照顾老太太,不如由我来照顾传宗。” 柳夫人感激地说:“多亏有你,否则我一个人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陈洙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起柳传宗来,日日请医服药,可他的病情却不见好转,不过三五日,原本黄黑的脸色竟转为灰黑。柳夫人急坏了,柳老太太也强撑这病体前来探望,陈洙心中焦急加内疚,却毫无办法。 外面陆陆续续传来病人身亡的消息,据说此病药石无救,患者不论贫富老幼,全都逃不过一死。官府也有了行动,日日在城中撒石灰草灰,还将染病的穷人拉往郊外,集中看管起来。柳夫人闻言嚎啕大哭,看得陈洙也心酸不已,却只能陪她默默流泪。 这日陈洙突然想起沃特神父来,多年不见,不知他的医药研究搞出什么名堂来没有。抱着万一的希望,陈洙命春桃帮柳夫人照顾柳传宗,自己独自一人乘车前往教堂。 到达教堂时已是深夜,陈洙拼命敲门。一会儿沃特神父举着蜡烛亲自前来开门,见了她惊讶地说:“夫人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里?” 陈洙忙说:“我的儿子染了时疫,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不知神父可有办法救他?” 沃特神父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对她说:“你先跟我进来。” 陈洙于是随他穿过教堂,来到他居住的屋子。路过后院时,陈洙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院子里种满了番茄,还盖起了一间小小的温室,进屋前,她又发现靠墙的角落扔着十几个干瘪的番茄。陈洙想起前些年柳夫人庄上发生的番茄失窃事件,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怀疑。 来到屋子里坐下,沃特神父给她端来一杯热茶。陈洙道了谢,将茶杯捧在手心里,感受到微微的暖意,她定了定神,抬眼朝沃特神父看去,只见他的模样一如七年前,丝毫没有变老,不由得大感惊奇。 只听沃特神父问道:“不知夫人的儿子病情如何?” 陈洙忙收起心思,回答道:“发烧,气喘,痰里有血丝。” 沃特神父又皱了皱眉,说:“你给他擦身时,可曾发现他腋下有肿块?” 陈洙想了一想,说:“似乎是有的,他嚷着腋下疼痛,我帮他挠了一挠,摸到有蚕豆大的突起。” 沃特神父叹了一口气,说:“夫人请回吧,我救不了他。” 陈洙心里猛地一沉,几乎要哭出来,哀求道:“神父再想想办法吧,你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沃特神父摇头说:“这些日子以来,我见了好些上门求救的病人,都跟夫人的儿子一样的症状,我让他们回去了,后来我去听了他们的临终忏悔。” 茶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陈洙哭喊道:“不会的,你能救他的,你不是在做医药研究吗?你这些年都研究出什么药来了?不管什么药,给他吃上一点,说不定能好起来呢?求求你了,神父,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只要你能帮我,我立刻就信你的上帝!”
沃特神父闻言,脸上露出十分难过的神情来:“我很同情夫人,但pestis这个病真的治不了,不光我治不了,别人也治不了。” “Pestis?”陈洙模仿着他的发音重复了一遍,疑惑地问:“那是什么病?” 沃特神父叹了一口气,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在我的家乡,也曾经流行过pestis,当时那种恐怖的景象,多年来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无法淡忘。瘟疫肆虐着整个城市,每天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街道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有些人前一天晚睡觉时还好好的,但夜里就突然发病,经过痛苦的挣扎后,天明时便停止了呼吸。有些人在街上谈买卖,谈着谈着就突然倒下了,旁人看着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一些神父说这场瘟疫是上帝对不虔诚的人的惩罚,可他们自己后来也染了病。我日日为我的信徒祈祷,可他们却一个个死去,面对他们的责难,我无地自容。那个时候,人人都在恐慌,以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纷纷抛弃了自己的住所,逃到遥远的乡下避难。瘟疫过去之后清点人口,发现一半以上的生命都消失了。” 陈洙听了他的描述,突然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鼠疫?” “鼠疫?”沃特神父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场瘟疫是由老鼠引起的?” 陈洙点头说:“是的,那场肆虐了整个欧洲的大瘟疫,就是鼠疫。” “天哪!”沃特神父惊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人知道那场瘟疫的真相,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后世的书上看来的,陈洙当然不会这么说,正想编段谎话搪塞过去,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问道:“可欧洲爆发鼠疫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什么你竟然亲身经历过?” 沃特神父一惊,却不说话。陈洙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坐在她身旁的这位,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