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恩怨
陈洙来到崭新的周宅一瞧,只见周询依旧长发飘飘,不由得大感惊奇:“你不是见过鞑子皇帝了吗?怎么还是没有剃发?” 周询说:“我对他们说,若逼我剃发,我就不去见皇帝了,直接出家去。” 陈洙笑着说:“好吧,算你赢了,然后你就这么去见皇帝了,他难道没有发作吗?” 周询说:“怎么没有?他说:‘枉董鄂妃常念着你这个舅舅,说她自出生以来,还从没见过你长什么模样,你就打算这么去见她吗?’” 陈洙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回答?” 周询说:“我对他说:‘有皇上照顾我的外甥女,我放心得很,皇上若看我不顺眼,把我拉出去砍了就是,顺便叫我那外甥女不用挂念了。” 陈洙脑海中想着他说这话时的万年冰山脸,笑得前俯后仰:“你呀你,没有傅山的本事,倒把他的傲气学了个十成十,你比他还像教主。”笑了一会,又问:“那皇帝还不气死?” 周询笑着说:“可不是?他说:‘听说你一家都是反贼,你爹在琉球那边跟朝廷军作对,你往日里也是个不安分的,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说:‘我还是那句话,要杀就杀。我是明朝的遗民,头可断、发不可断。’” 陈洙说:“你这么倔强,皇帝怎么下得来台?他怎么没把你拉出去砍了?” 周询说:“我本来做好了杀头的准备,可多铎在一旁劝解他,所以我最终没死成。皇帝叫我滚出去,以后别再进宫了,免得他看了生气。” 陈洙笑着说:“那倒也不错,你今后就可以‘奉旨留发’了,只是没见到董鄂妃,未免可惜。” 周询说:“见到了,她守在我出宫的路上,还叫了我一声‘舅舅’呢,是个乖巧可爱的好孩子。”说着脸上扬起一片温柔的笑意,叫陈洙看傻了眼。 定了定神,陈洙又说:“这么说来,倒是多铎救了你一命,他又送了你这宅子,不知——” 周询看到她探究的目光,不由得笑了:“他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 陈洙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周询但笑不语,陈洙大急:“你不会想真的跟他好吧?” 周询斜了她一眼,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陈洙一听更急了:“你不会想把他给——”说着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周询摇头:“我暂时还不准备动他。” 陈洙说:“暂时不准备动他?那你是想留待将来咯?我劝你还是少动这些心思,你又没人家那本事,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周询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原本也没这打算,况且他还有用处呢,我怎舍得杀他?” 陈洙恍然大悟,原来周询想当无间道,这份工作倒比刺客更有前途,于是放下一半心来。 说话间下人已将陈洙的行李搬了进来,周询看了一愣:“你要搬来住?” 陈洙坚决地说:“我怕你被多铎占便宜,所以来当电灯泡。” 周询疑惑地问:“电灯泡?” 陈洙连忙说:“就是蜡烛的意思,我是说,为了防止多铎sao扰你,我来盯着点。” 周询莞尔:“随你。” 到了晚饭时分,多铎果然来了,他人未至、声先至:“周兄,我把你的恩人给带来了。” 陈洙转头望去,只见他身边那人正是江阴城中见过的“贝勒爷”,不由得傻了眼:“你……你是我表哥的恩人?” 贝勒爷也吃了一惊:“夫人你是他的表妹?” 多铎好奇地问:“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陈洙刚想说他们是在江阴城中认识的,却想起死在清军手里的袁少华来,不由得一阵别扭,连忙反问他道:“你说他是我表哥的恩人,不知是怎么回事?” 多铎说:“是这样的,当日我召他前来助战,可等他赶到扬州时,战事早已结束了,他白跑一趟不说,反而因水土不服生了病。我命人给他熬了汤药,他却嫌苦不肯喝,又看见路边有个乞丐病得快死了,便将汤药全喂给了他。我看了还直说可惜,一碗上好的汤药,里面放了不知多少珍贵药材,就这么便宜了乞丐,却不知那乞丐原来是周兄,他这一番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救了周兄的性命,可见是上天的安排。” 周询听了却半信半疑:“当日既然你也在场,却为何没有认出我来?” 多铎连忙说:“我之前只远远地看过你一眼,何况当时你又那副模样,莫说我认不出,只怕连你娘老子来了都认不出呢。” 周询又问:“那你现在又如何知道当时那个乞丐就是我?” 多铎说:“当时我没有看清你的模样,亲手给你喂药的他却是看清楚了的。前些日子你进宫去见皇上,被他瞧见了,还说你的相貌怎么这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罢了。后来他听说了你我在扬州城中的恩怨,这才想起来你就是他当日救下的那人。说来还真是巧,我伤了你,我侄子却救了你,恩怨相抵,我们也可以和好了吧?”言语间不尽讨好之意。 周询哼了一声说:“他是他,你是你,我欠了他的情,改日自会奉还,倒是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却不知拿什么来还?”
多铎郁闷地说:“我好歹帮你寻到了救命恩人,就算不能完全抵消罪过,也至少能减罪三分吧?” 他们两个在那里“讨价还价”,贝勒爷却在一旁跟陈洙叙起了旧:“自从江阴一别,至今已有年余,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夫人。不知夫人贵姓?” 陈洙本因袁少华之死对他心有芥蒂,此刻听说他救了周询一命,不由得有点回心转意:“免贵姓陈,贝勒爷就称我为陈家娘子吧。” 贝勒爷还没有答话,多铎就插话说:“我这侄子如今已经封了谨郡王了,你这妇人还是叫他王爷吧。” 陈洙朝他撇了撇嘴,说:“什么妇人?叫我陈夫人!” 多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周兄,你这表妹倒跟你一个脾气,有趣有趣!” 陈洙不理他,只对谨郡王说:“王爷别来无恙?” 谨郡王连忙拱手说:“不敢当,陈夫人叫我尼堪就行了。” 陈洙心想,这尼堪跟多铎不同,倒是位谦谦君子,刚想与他客套两句,却听多铎说:“你们两个在江阴城中认识的?不知当日是个什么情况?” 尼堪于是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多铎听了连连惊叹:“陈夫人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奇女子,竟不避嫌疑替心上人收尸,后来袁家那边可是闹翻了天呢。” 陈洙还是第一次听到袁家对她此举的反应,连忙问他:“袁家怎么啦?” 多铎说:“那姓袁的早在我军开进京城时就归降了,后来大军攻打江阴城,他老母亲却率众抵抗,他没少写信过去劝说,可还没收到那边回信,他小儿子又不见了,急得当爹的老泪纵横。后来江阴城破了,他得知老母亲和小儿子一起死了,却不敢前去收尸,只是一个劲地哭,看得人心里难受。后来皇上发了话,准他前去收尸,不作附逆处理,他这才跑去江阴,可却找不到两人的尸首,找了好久才发现已经让别人给埋了。后来就闹开了,做媳妇的非要把坟掘开重新安葬,老两口却拼死不让,一家人几乎大打出手。这姓袁的还真是可怜,死了母亲儿子已经够难过的了,媳妇还这么不孝。” 陈洙听了唏嘘不已,张珂果然受不了她的示威,宁可毁了袁少华的墓也要扳回一局,没想到袁老爷和袁夫人却选择站在她这边,不知他们可有后悔让张珂进了袁家的门。 她正沉思间,忽听尼堪说:“都是那孙之獬多事,要不是他一句话,也不会有这么多汉人家破人亡了,连我大清也损失惨重,说起来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