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财产

    当天晚上，柳铭风来到陈洙房里，笑着对她说：“今儿我一到家就碰上件稀奇事，一个新来的丫鬟站在冬梅门口叫骂，一口吴侬软语又急又快，骂得冬梅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我看冬梅可怜兮兮的，便教训了那丫鬟几句，听说她是你房里的人，我就放过了她，却不知冬梅怎么又得罪了你？”

    陈洙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莞尔：“她哪里是得罪了我？是她自己没学问，把那丫鬟给得罪惨了，人家不骂她才怪。”

    柳铭风奇问：“不知怎么个得罪法，才叫下人敢骂主人，还把主人骂得说不出话来？”

    陈洙笑着说：“也没什么，她不过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绿珠。”

    柳铭风也忍不住笑了：“这不是咒人家红颜命薄么？哪天带出去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她是我的妾侍呢，还起了这么个名儿，到时候我这张老脸可就丢光了。看来做当家主母没有学问是不成的。这些新来的下人也是的，对方毕竟是主人家，怎么就不能忍忍呢？”

    陈洙说：“世家大族倒有管教下人的法子，这里头的第一条，就是做主人的不能让下人轻视了去，要让他们对自己心生敬意，他们才会用心办事。以前夫人在时，偌大的柳府井井有条，一百多名下人各安其事，做到这点可不容易。”

    柳铭风叹气说：“以前我当惯了甩手掌柜，从不知道管家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原来一切都让夫人安排妥当了，等她去了，我才发现这家里少了她不行。唉，斯人已逝，多说无益，今后你就帮着冬梅管家吧。”

    陈洙自然应下，又说：“对了，柳家以前的下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柳铭风说：“当日他们抛下你和夫人，如今我怎敢再用他们？我本想将他们一并卖了，可找不到身契，只好把他们全部赶走了事。”

    听他提起下人的身契，陈洙这才想起柳家的财产来，连忙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夫人临终前把柳家的财产交给了我，叫我搁在角落里好几年，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呢。”

    柳铭风闻言欣喜若狂：“我以为早叫一把火烧光了呢，原来还在啊！夫人你果然厉害，乱兵之中不仅能带着孩子逃出去，竟然连财产也能一并保全！你真是我的福星！”说完抱起她亲了一口。

    陈洙推开他，不满地说：“当日你见到我时，怎么没有这么高兴？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些阿堵物？”

    柳铭风连忙说：“我见到你时哪里不高兴了？对了，这两年你拖着两个孩子漂泊在外，衣食住行的花销应该不小吧，怎么不动用柳家的钱财，白白地放在角落里生尘？没的辛苦了自个。”言语间尽是疼惜之意。

    陈洙这才转怒为喜道：“你忘了我的嫁妆？京城出事之前，早叫我换成了金银珠宝，一个包袱就全卷走了，此刻还剩下了不少，哪里用得着你柳家的钱财？”

    柳铭风作揖道：“夫人果然有远见卓识，为夫甘拜下风。”

    陈洙于是得意洋洋，两人又笑闹了半天，眼看时间不早了，陈洙便唤碧珠进来服侍两人更衣洗漱。

    等碧珠走了，柳铭风躺在床上，笑着对陈洙说：“你改的名字也不怎么高明嘛！”

    陈洙问他：“哪里不高明了？”

    柳铭风说：“你房里的丫鬟，不是春夏秋冬就是红啊碧的，先前走了个碧华，这会又来个碧珠，难道你不怕她重蹈覆辙？”

    陈洙嗔道：“只要你不重蹈覆辙，她又有什么好怕的？我瞧她是个心气高的，你可别打她的主意！”

    柳铭风连忙说：“岂敢岂敢，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夫再也不敢给丫鬟乱改名了。”

    陈洙忍不住笑道：“碧珠这名字哪里不好了？既大方又朗朗上口，我们官宦人家，给下人起名字最要紧是大方得体，若学那纨绔子弟，给丫鬟起个刁钻名儿叫袭人晴雯什么的，传出去才叫人笑掉大牙呢。”

    柳铭风问：“这袭人晴雯又有何典故？”

    陈洙说：“我也是听人家讲的，说有个惨绿少年，喜欢在女孩子群里厮混，还爱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他身边有个丫鬟，本名姓花，他便套用了‘花气袭人知昼暖’这句诗，给人家起个名字叫袭人，后来叫他爹一顿好打。”

    柳铭风笑了：“花气袭人，果然刁钻，这顿打挨得不冤，为夫却也不怕，来，夫人，给为夫尝尝你嘴上的胭脂。”

    陈洙连忙笑着推他，柳铭风撅着嘴不依不饶，两人好一顿嬉笑打闹，才搂搂抱抱地合眼睡下。

    第二天一早，柳铭风拿了财产地契，匆匆出门去了，直到晚饭时分才回来，眉头紧皱。

    陈洙忙问他：“怎么啦？”

    柳铭风郁闷地说：“柳家如今成了空壳子，京城的店铺被烧掉了大半，没烧掉的也被抢得一干二净。那些银票，大部分都是英国公张家的银号开具的，如今都成了废纸。最气人的是，柳府那块地皮被个什么贝勒占了，我拿着地契上门讨要，他却说如今的内城是满洲旗人的天下，汉人一律不准居住，我拿回去也没用，还不如大方点送给他。我气不过，跟他争辩起来，反被他打出门去，眼看那块地是喂狗了。”

    陈洙问：“那城外的庄子呢？”

    柳铭风说：“庄子倒没被人抢去，可这年景你也是知道的，土里能有什么出息？”说完长叹。

    陈洙安慰他说：“不要急，慢慢来。店铺烧掉了可以重新盖，没烧掉的可以租出去，庄子的收成也会好起来的。”

    柳铭风却说：“我怎能不急？就靠我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养得起一大家子人？连买这处宅子的钱，都是向人家借来的呢。”

    陈洙还不知道柳家窘迫到这个程度，闻言不由得对他心生同情，反清复明的把戏是有钱的贵公子玩的，柳铭风若跟着他们上，一家人马上就要喝西北风，于是对他的不肯辞官多了几分理解。

    想了一想，陈洙对他说：“你放心，有我在，柳家一定会重振家业的，至不济还有我的嫁妆呢。”

    柳铭风为难地说：“我怎能要你的嫁妆？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陈洙说：“此刻柳家遭了难，先用我的嫁妆接济一下，将来等情况好了再还给我，人家会理解的。”

    柳铭风感激地说：“你真是我的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