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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选择(点击3000加更)

    这下,轮到我满脸惊诧,怔怔地看着新认识的清癯男子。邬思道,这个名字想来是了解清史的人都能耳熟能详的。他是二月河笔下运筹帷幄的智深谋士,是雍正府邸之中堪为臂膀的依托,是功成身退、翩然而去的高洁隐士……看看眼前这个叫邬思道的人,怎么还会被人丢到河里差点淹死,他不是应该在雍和宫借做世子西席之名而行谋士之责吗?难道,此人非彼人?我的脑子顿觉一片混乱,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请问,先生可是江南才子,当年大闹贡院的那位?”

    刚起了一个头,就发现他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待我说完,已经像是明亮的星星,闪着璀璨的辉芒,有些灼灼地望着我。吞了吞口水,我又接着说下去:“甚至惊动了朝野,官司打到了御殿……”

    他站起身来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有些激动地接过我的话来:“大闹贡院而被降罪,直到明珠索额图成为过日云烟,直到万寿节大赦天下,才能回到故里。”见我傻傻地盯着他,又自失地笑了笑,“却不想遇到水匪,索财不成,坠身护城河。”

    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沧桑变迁的深沉,却依然一身傲骨的邬思道,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记得这个邬思道是从水匪手中逃脱因此瘸了一条腿,却没想到被自己阴错阳差地救回,也保住了他的腿,居然还在他认识四阿哥之前先认识了他。我该怎么办,让他回家去等,等着被四阿哥赏识,等着接进四贝勒府?还是将他看做一只潜力股、绩优股?

    两相比较之后,我还是觉得先把他留下来比较妥当,若是以后他果真去了雍正地方,也好给自己讨一个护身符来用用。想到这里,我笑着开口:“世事无常,原来这个词不仅适用于心尘,用在先生身上也是十分贴切。”

    “哦?这是为何?”邬思道顺着我的话接道。

    德昭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也没想去瞒,悠然一笑:“一年前,我还是江宁城里的一个小家碧玉,却被卖进了京城的丽春坊,登台卖艺,风尘卖笑。谁知道去年十月献艺宫廷,竟然因此而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得到皇上慈父一般的关爱。如今,随驾故乡,机缘巧合,又遇到了先生。您说,这世事是否变幻莫测,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邬思道沉默了会儿,一脸感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经历了这样的风云变迁。更没想到,还能笑看过往沧桑,心平气和地接受眼前的繁华而不失本性。先前,我只是觉得你不一般,却不曾想到,竟然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先生,若是我希望你能随我入京,做我西席,你可会应允?”我实话实说,直奔主题,没有一丝一毫的造作客气。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平静地与他对视,带着如常的清浅笑容。半响之后,只听得一阵清朗的笑回荡在屋内空里,他止了笑,郑重地问我:“若我答应,你会如何?若是拒绝,你又会如何?”

    我平静地笑了,一脸认真地答道:“若是先生应允,心尘自然奉您为师;若是先生不愿,心尘也不好强求,但还是想和先生做一忘年之交。不过,更希望能看到先生点头而不是摇头。”

    “亦师,亦友。”邬思道终是赞叹地笑言:“你的心思果然敏锐灵巧。”

    我心知事已成,连忙跪下叩首道:“心尘见过先生。”

    他坦然接受我的拜师之礼,三叩首之后,伸手扶起我,上下打量着,心中的疑惑又甚了几分,问道:“如今,你可能将本意告诉我了?”

    我点点头,坦然相告:“先生既为昔日才子文生,想来熟知儒道,经历往后种种,怕是‘术业有专攻’,我料想先生应当研习法家思想,不知然否?”见他赞同地点头,又接着说,“在如今的风起云涌之间,以先生之才,若有人侥幸窥视一二,定会盛情相邀。心尘不过是适逢其会,料得先手罢了。”

    “没想到你的心思竟如此缜密。”邬思道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又转眼看了看一直平静得沉默不言却一脸了然的德昭,叹道,“你二人都非常人,又心意相通,若是二人联手,怕是世间任谁想稳胜你们,都绝非易事。”

    我和德昭相视一笑。

    德昭宽和地开口:“不过,那不是我们的本心。能远离一日,便是一日。”

    我含笑接过他的话茬:“但未雨绸缪却并无不可。”

    邬思道笑着在我们两人之间打量了一圈,叹道:“没想到,这场春雨竟是这般恰逢其会。正如你先前所言,世事果然变化无常啊。”

    虽然得到邬思道的点头应允,但如何安置才显得自然不突兀,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真得好好思量一番。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还是邬思道自己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心尘,南巡尚未结束,你们总得回去,到时候我们直接京城见也就是了。”

    德昭点头赞同地续道:“我派几个人护送先生回京,到时可以先安置在别院。自从我搬回王府,那里基本都是闲置的。”

    我低头沉思了半天,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还是不妥。若是先生在你那里,不就摆明了告诉别人先生也是你敬重的人么?以大家对你的了解而言,那先生就不该是一个普通的西席。还是这样好,先生前往京城,你派人暗中保护,待我回去之后制造一个巧遇,然后再以师徒关系堂而皇之地随我去柳心苑。虽然柳心苑属于丽春坊,但也算是独门独院,又有角门可以进出自如,倒也方便些。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我的关系笃密在京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去我那儿说话也还算方便。就如今的局势而言,反而是柳心苑最安全,也最不引人注意。”

    邬思道静静地听完我一通盘算,不禁笑着感慨一声:“还是你的考究最恰当。不过,真不知道思道能教你些什么了。”

    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先生不知,我下了一手臭棋,而且,那水墨画更是惨不忍睹。我还怕先生到时候连连感叹‘朽木不可雕也’呢。”

    邬思道一听,又是好笑又是欣赏:“居然连这个都想好了,那我这师傅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坦然受之了。”又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句:如此心机城府,却又不失赤子之心,的确是难能可贵啊。

    红彤彤的火堆燃着炽热,散发着阵阵温暖,驱散屋内三人身上的凉意。围坐在一起烤着火,却是自在地海阔天空,谈天说地。邬思道不愧为饱学之士,才华洋溢,涉猎之广,之精让我赞叹不已;德昭也不愧是皇室中的佼佼者,看待问题一针见血,谈论时事字字珠玑,难怪众位阿哥都卯足劲想招纳他了。而我,不管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还是生活的必需,所学的知识又杂又多,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又不失自身见地。在这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王朝里,我这样的女子怕是少之又少,也就难怪他们惊奇的目光不断了。

    只是,美好舒心而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眨眼的功夫,天竟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我们三个又细细部署了一番进京偶遇的细节,便告别分手了。

    望着两人一骑消失在街角巷尾,邬思道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心尘,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在畏惧什么,在排斥什么,在躲避什么?如此相知相依相配的两个人,究竟会有怎样的命运呢,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呢?希望思道,真的能帮到你们一些什么吧,也希望,老天能怜惜,能眷顾你们。

    坐在马上,感受着德昭一如既往的温雅,我闭目轻声道:“德昭,你也在想,我的用意,是吗?”

    德昭顿了顿,低下头看着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别人而留下先生,却猜不透,究竟是为了谁。”

    我轻轻地笑了,淡得有些看不清踪影,似乎一惊便会烟消云散:“我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是不清楚,还是不希望自己清楚?”

    德昭的声音也是淡淡的,轻轻的,却如一记春雷惊醒了梦中的我。是啊,是真的不清楚吗?我蓦地睁开眼,看见他笼着愁绪的微笑,心中更是抽痛万分,声音也巍巍颤颤地带着哀伤:“德昭,你会怨我吗,会怪我吗,会……恨我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种不可抑制的苍凉弥漫开来,那是楚痛,是忧伤,是孤寂,更是刻骨的寂寞,宿命般的寂寞,似乎抓不住生命一般的无根的寂寞。我颤了颤身子,伸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庞,温和的棱角,似乎要将他的容颜牢牢地记下,深深地刻在心上。轻轻将他蹙起的眉抚平,我含泪笑道:“我懂了。”

    的确,我懂了,完完全全的懂了,真真切切的懂了。德昭,我柳心尘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相待。

    他缓缓露出一道苍白的笑容,却也是温柔无限:“我也懂了。”既然那是你的选择,便也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