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银丝香薰球
方醉墨离开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个小厮仍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十根手指深深地抠进喉咙，硬生生地将其撕裂开来，涌出的鲜血染满了胸前的衣襟，狰狞恐怖。 莫浅浅僵立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忽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抚，竟然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是满面泪水。 她在现代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学生而已，每日上课自习间或翘课逛街，时常说些冷笑话，在众人一片无语中能兀自叉腰望天“嘎嘎”怪笑上一阵。对煽情的电影毫不感冒，当室友个个红着眼睛，涕泪俱下之时，唯独她一人没心没肺地抱着一袋薯片嚼得津津有味。只有看见悲惨的新闻时，才能见她对着电脑，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神经大条反应慢，被人笑称“反射弧太长，九曲十八弯”······ 可是，尽管她已努力习惯着纪清浅的生活，却终究无法像纪清浅一样，沉静漠然地面对眼前的血腥和杀戮。 忽地一阵寒风袭来，脸庞的凉意让她警醒过来。 不行，现在不是怯懦胆小的时候，时辰不早了，若不再想办法处理这小厮的尸体，待韦月大张旗鼓地派人在王府中寻找时，事情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她伸手三两下抹干脸上的泪痕，思索片刻，最后只得无奈地放了一个霄冥阁的信号，召唤霄冥暗使。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墨蓝色的身影从清浅居院角的一处暗影中跃了出来，此人正是那日受命伏击莫浅浅的领头，名唤“幽蓝”的男子。 他一见发出阁主召令的人居然是三王妃时，身形一顿，眸光敛起，周身散发冷冽寒意，刷地拔剑直指莫浅浅。 莫浅浅神色未变地笔直望向他，眉心微蹙，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摸出一面玉牌，抛向他。 幽蓝单手接过玉牌，随意一瞟，脸色煞变，满眼惊讶地猛然抬头，看看眼前从容镇定的莫浅浅，复又仔细地瞅了瞅手中的玉牌，这才纵身上前，单膝跪地，放下长剑，恭敬地用双手将玉牌托举过顶，沉声道：“阁主——” “幽蓝——”莫浅浅收回玉牌，阖上双目，轻声叮嘱道，“勿要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今日唤你来，实是迫不得已，你且替我将那具男尸妥善处理，小心些，别让外人看见。” “是——”男子不愧是霄冥暗使，纵然心中满是困惑，对阁主的命令也不敢有半分质疑和轻怠。 莫浅浅说完，只觉身心俱疲，淡淡地挥了挥手后，转身便向房间走去。 她回到房间便蜷在贵妃榻上，怔怔地望着紧闭的雕花木格窗，眼睛因方才的哭泣而有些肿胀酸涩。悠悠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合上眼帘，隐隐能够听见院子里窸窣的响动。 好累啊，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最后永远都不要醒来······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明灿的阳光已然透过大敞的窗户照进屋内，亮堂堂的，让人心中顿生一股暖意。 是谁开了窗子，莫浅浅撑着软榻直起身，不想她竟然蜷缩着身子就这样睡了一夜，舒展的四肢因回血而有些酸痛。 “小姐你醒了——”春香正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见莫浅浅睡眼惺忪地坐着，忙欢快地唤了一声。 “唔，”她轻轻揉按着额角的太阳xue，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蓦地想起什么，抬眸问道，“昨日我睡着后，你们何时回院的，可有······看见什么？” “哦，昨日我们大伙儿在院外候了许久都不见小姐有吩咐，而柳意jiejie也不让我们随意走动，”春香手中拿着拧得半干的巾帕走了过来，一边帮她净面，一边回道，“直至戌时，见其他院子的灯火接连熄了之后，柳意jiejie才独自一人进了清浅居，待她出来后就告诉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大伙儿这才悄声回到院子的。嗯，那时大家又饿又困，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 戌时······距离下午唤幽蓝来，差不多也过了一个多时辰，应该无事······ “真是委屈大家了，”莫浅浅一脸歉意地轻轻拂开春香的手，诚挚地望着她，“你代我向大伙儿说声抱歉，还有，梳妆台上的花梨木匣子里有五十两银子，你且拿去与大伙儿分了。” “小姐何须道歉，小姐平日里待我们的好，其他院子的姐妹心里可都羡慕着呢。”春香小脸微红，唇角泛着笑意。 莫浅浅轻摇着头，也不想再说什么，用目光示意她去取梳妆台上的匣子，随即摆摆手，让她退下。 就在春香即将跨过门槛时，忽然想起早上福管家的传话，回眸笑笑，道：“福管家来话，道是殿下今早刚回京都便直接进宫面圣了，今晚怕是要歇在宫内了，明个儿一早才能回府。” “知道了。”莫浅浅淡淡地开口，面色依旧恹恹的。 ————————————分割线———————————— “公子，您喜欢什么随便看，我们铺子里的钗簪臂镯件件都是精品，雕工绝佳，而且保证每件钗钏皆是孤品，天下无二。”京都最大的钗饰铺子里，掌柜正满脸殷勤地对着眼前的一位公子说道。 “这套钗环······”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紫色锦盒里的钗簪和耳环，清润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欣喜。 钗簪与耳环的式样皆以梨花为题。耳环是由五股银丝绞成花瓣，嵌入薄薄的羊脂白玉，花心缀上浅色的玛瑙石，精巧灵动，教人爱不释手。梨木发簪，没有过多花哨的精雕点缀，仅是简单的镶上几朵银丝梨花瓣，古朴而淡雅，与耳环交相呼应，雅致有趣，别有韵味。 “真对不起您，这套钗环已被一位小姐订走了，一会儿便会来取。要不，您再看看别的？”掌柜的有些窘迫地搓搓手，眼前这位公子俊秀出尘，气度高洁，见他眸中闪过一抹难舍的憾色，心下竟然涌起淡淡的愧疚。 “唔，要不然这样，若是公子不嫌麻烦，可否在小店稍后片刻，待这位小姐来取钗环之际，公子与这位小姐相商，看其是否愿意割爱？”掌柜的忍不住出声提醒一句，实是不忍见面前的公子失望地离开。 “啊那位小姐来了——” 伴随着掌柜的一声高呼，这位公子也回过头朝铺外望去，待看清面前那位眼眸轻垂，步履闲适的女子时，不由地身形一晃，神情倏变。 女子一抬眸，也怔住了。 面前的男子一袭云缎长衫，俊挺笔直地站着，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光灿灿的一片，耀眼得让人有些恍惚······ 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走上前，仰着脖子望着眼前的男子：“好巧啊，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她也不待男子回答，目光缓缓移至他手中的锦盒，眸光微闪，面色一瞬有些不自然。 “赏分薄面，喝杯茶可好？”女子仰起头，微微一笑。 男子身形未动，只是轻轻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圈浅浅的暗影。 许久之后，方见其红唇微启，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悦竹楼上，二楼雅阁内。 莫浅浅静静地看着手边锦盒内的梨花钗簪和耳环，没有说话。 对面的男子也是默默地啜着茶，目光随意地瞟向青石大街上往来的行人。 “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竟然无话可说······”她没有抬头，凄婉的声音冷不丁地打碎了屋内的沉闷。 “你，过得好吗？”落玉转过头，慢慢地说着，清俊的眉眼间，隐隐透着清冷疏离。 “好——”她似是赌气般夸张地应了一声，直直望着他，笑得很是开怀，“怎么会不好呢，日日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的嘴角很勉强地牵扯了一下，自语般呢喃一句：“如此，便好······”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这个给你，”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银丝镂空香薰球，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到莫浅浅的面前，“记得随身带着。” 她拿起香薰球，凑至鼻前一闻，尔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落玉。 云海大师曾经嘱咐过她，让她觉得气血烦躁之时便焚点大师所赠的熏香，可静心凝神，可惜携带有些不便，总不能走到哪儿都备着一小鼎香炉吧。 落玉所赠的熏香，似是淬炼之后凝结而成的，无需焚燃，但香气却弥久不散。 他待她，永远都是这般，细腻周到······ “谢谢。”她小心地将香薰球握在手心里，轻声说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便可，既然他不点破，她也就不便明说，这些日子，她行气运功之时，渐渐冲破了体内残留的阻滞，嗜血的狂躁也罕有发作，再过些时日，她就无需再用这种熏香来压制狂戾心性了。 “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这句话说完，他不再言语，径直起身，慢慢绕过她向外走去。 她转过脸，安静地看着他白衣的一角消失在门口，明丽潋滟的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