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禅机
前往南山寺的途中，大家心情不错，一路赏花说笑，只沐公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表情淡淡的。苏尹刚才没有注意，这会儿注意到玉儿不见了。 “玉儿姑娘呢？” “有事先走了。”南宫的微笑就像这四月间的湖水一般温和。 “恩……我有一事不明……那个叶老爷是什么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沐公子说完便没了下文。 苏尹一愣，转头看向南宫，他只笑不语，苏尹虽好奇心盛，却也知道不便再追问了。反正以后会知道的，自己不是还有一个要求么，于是故意落在后面，走近苏诚，想问问他大哥他们一行人现在何处，别又遇到了才好。前面传来南宫和沐公子的对话。 “沐兄可听说，了悟大师前日云游至南山寺开坛说法一事？” “恩……老爷今日所至必与此有关……” “不知今日可有缘一见……” 随即两人便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尹见两人提到什么了悟大师，言语神情恭敬，必定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于是来了兴趣。 “柳严孤陋寡闻，不知这了悟大师是何方高僧？” “了悟大师确是盛朝第一神僧。听闻大约三十年以前，因预言盛朝劫数，泄漏天机而至双目失明，至此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无怪乎你不知道。” “那岂不是我们盛朝的大恩人，不知今日有没有佛缘一见。” 苏尹虽不信佛，但对佛理还是怀有很深的敬意的。佛理博大精深，很多道理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对人们的生活有一定的指导和启示。听了南宫的话，苏尹对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兴趣。不过，这种机会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转过一片桃花林，眼前豁然开朗。此情此景，让苏尹想起了陶渊铭的《桃花源记》，“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当然不只是屋舍，作为盛朝最富盛名的宝刹，在苏尹第一眼看到它时，确实眼前一亮。 南山寺外形构造和她曾游历过的杭州西湖畔的灵隐寺颇为相似，对称稳重且整饬严谨。寺正面中路为山门，正上方是一块长方形匾，上面“南山寺”三字乃当今皇上御笔，金底黑字，气度不凡；山门内左右分别为钟楼、鼓楼，正面是天王殿，殿内有四大金刚塑像，后面依次为大雄宝殿和藏经楼，僧房、斋堂则分列正中路左右两侧。沿着南北纵向这条中轴线，前后建筑起承转合，宛若一曲前呼后应、气韵生动的乐章。南山寺之“美”，就在这殿落、亭廊与群山、桃林、流水的相互呼应之间，含蓄温蕴，展示出组合变幻所赋予的和谐、宁静及韵味。 上山参拜祈福的人络绎不绝，寺前的长方铜鼎香炉，香火不断，烟雾缭绕。再往前行，只见殿门前有人群围观，场面热闹非凡，苏尹一行均心下犯疑：此乃佛门圣地，怎可容众人肆意喧哗？ “我刚问了从前殿那边过来的人，说是了悟大师今天出有一题，若是能参悟者即为有缘人，愿为其卜卦。”南宫随后走上来说道，神情颇为讶异。 “卜卦？大师三十年未曾入世，也不再为任何人卜卦，如今这是为何……”沐公子蹙起眉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苏尹见连素来平静无波的沐公子也面露讶色，看来这位了悟大师今日之举确实非同寻常，只是不知为寻怎样的有缘人，越来越让人感到神秘了。 一行人走到前殿的围观人群中想一探究竟。 窃窃私语，有些躁动的人群之后是一个年轻的小沙弥，样貌清秀，目不斜视，似入定般双手合十站在殿前，他身旁挂着一幅字。苏尹看过去，只一眼，心中便如遭电击，一种排山倒海的震惊让苏尹全身似有电流穿过，让她无可抑制的轻颤，耳中只觉鸣鸣作响，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苏尹如被什么牵引一般，喃喃念出这纸上半阙，也对出了下半阙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她的前世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佛教禅宗第五祖弘忍大师年老，想在弟子中寻找一个继承人，于是叫来弟子让他们各作一首偈子。大弟子神秀是大家公认的禅宗衣钵的继承人，他在院墙上写下一首偈子：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个叫慧能火头僧听了后，当时就说这个人还没有领悟到真谛，于是作了上面这一首，主要意思是，世上本来就是空的，看世间万物无不是一个空字，心本来就是空的话，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弘忍看到这个偈子以后，遂将衣钵传与他，他便是后来禅宗的南宗创始人。 可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这首偈子？苏尹念完后，到现在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切透着不可思议…… “施主……施主？” 苏尹回过神来，看向小沙弥。 “施主既是有缘人，请随我来。”说罢已经转身向里走去。 苏尹稍一迟疑，转回头看向南宫他们，微微点头便跟了上去，只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一路上，苏尹都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了悟大师怎么知道这个偈子？想必整个盛朝或者说这个时空，只有她知道这个偈子。这个了悟大师到底是谁？他等自己做什么？不会是想让她传承他的衣钵吧？苏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自嘲的笑笑。 “师傅在此久候多时，施主自行进去便是。” 小沙弥说完转身离开。这里很安静，苏尹站在这间古朴的禅房外环顾四周，突然有些害怕，不敢进去，她觉得似乎有种未知的宿命正等着她，等着她踏进这扇门…… “既来之则安之，女施主为何不肯进来。”禅房里传来说话声，好似暮鼓晨钟，低沉而悠远。 苏尹惊讶的长大了嘴，大师并未见过她，怎知她是女子？再无犹豫，伸手推门而入…… 一个满面白须的老僧人盘坐在蒲团，面容并无奇特之处，与她的想象有些区别。想世人皆以为高僧必然面貌迥异，有别于常人，其实有失偏颇。高僧重在佛学修为，并非一定要外形清奇，如若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是“高僧”，那又叫什么高僧呢。 “大师怎知我是女子？传闻大师双目……失明，我又与大师并未见过。” “女施主最想知道的，恐怕是为何贫僧知道这首偈子吧。” “还请大师解惑。” “我知你过去、来历，是以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苏尹全身剧震，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是喜是悲，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绪难平，不由跪倒在地。 “大师知道我……我原本并非这个时空的人？那我还能回去吗？求大师指点！” “施主问问自己的心，真想回去吗？” 前尘往事涌上苏尹心头……在这里的遭遇，关心爱护她，和她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娘、春姨、弟弟；这里有她的“事业”，有她编织了多年即将实现的梦想，有她的朋友，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前世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她的父母、她的楚杨……她有心愿未了，不是么。 “想……”但是说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声如蚊蝇。 “前世有前世的因，今世有今世的果。即使能回去，时空变换，也未必如愿，你自己看吧……” 只见了悟大师伸手缓缓一拂，眼前之景已经变化，但对苏尹来说却又是如此熟悉，那是柳妍的世界……她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的父母，她看见他们在厨房里忙活，一边聊着天。 “爸！妈！你们的妍妍在这里！妈……” 画面里传来门铃声，母亲高兴的往外走去。画面转换，门开了，一张她曾经如此眷念的脸，是楚杨，是他，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楚杨，楚杨！楚杨……”苏尹知道他们听不到，但情绪却早已难以控制，不由泪流满面…… 画面中突然出现了另一张脸，苏尹愣住了，一张美丽而陌生的脸，她挽着楚杨，一手牵着个漂亮的小男孩，这是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苏尹惊呆了，因为她听见楚杨和那个女子一起喊自己父母“爸妈”？ 场景不停的变化，苏尹终于明白了，因为她出车祸离开，母亲承受不了打击进了医院，那会楚杨还没有醒，这个叫关悦的女孩是母亲的看护，从小是个孤儿，她知道母亲痛失女儿，心生同情每天悉心照料母亲，日久生情，母亲后来收她做了干女儿。而楚杨醒来后，知道自己出车祸过世，心痛难当，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毅然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娶关悦，婚后两人日久生情，已经有了孩子，楚爸楚妈见小两口婚后幸福，又有了宝贝孙子，终于放下心来。 画面逐渐暗淡消失，又回到了禅房。苏尹神情呆滞，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得不承认，这结果里虽然没有她，却比她曾经设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好，好到她自己都无法反驳。该幸福的人都幸福了，不是吗？她还牵绊什么？只是自己，今世的幸福在哪里？两行清泪流下，苏尹闭上眼睛，心中却一片清明，因为她对前世已经再无牵挂…… “施主本已脱离凡尘，却阴差阳错穿越时空而来，可知既有因就有果。” “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施主身怀绝世才貌，来历不凡，上天必有所托。” 难道是暗示她今世非富即贵，但这并非她想要。 “柳妍并非想要荣华富贵，只想自由自在度过此生。” “是既是非，非既是是。柳妍既是苏尹，苏尹亦是柳妍……欲知前世事，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事，今生作者事。” “大师，我不懂……”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执念是苦恼的原因，只有放下，才能获得幸福；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界万物皆化相,心不动,则万物不动，心不变，则万相不变。笑着面对，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大师，我……” “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少欲，则少烦，珍惜身边人吧……我已言尽于此，你回吧……” 苏尹知了悟大师为了今天能跟她说这些，已经破戒，心中感激，但仍然不能参透这其中的禅机。 最后那句，珍惜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