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煌煌大婚（下）
不过十月金秋，凤栖宫此时的空气却仿佛已能滴水成冰。 看小皇帝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女官和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更不要说劝皇帝莫要贪杯伤身了。 这小皇帝的脾气，随侍的诸人都是熟悉的，知他表面越是平静，心头的烈焰便越是难消，只在旁小心伺候着，如履薄冰般维持着表面上的庄重和祥和，只怕一个不注意，这皇帝的怒火爆发出来，会累及自身。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艰难如斯。 闻着御膳的香味儿，夕夕幽幽醒了，喜得欢呼一声，“终于有东西吃了！”拿起包银象牙筷子，在菜盘上空戳了一会儿，终是没能夹到一块儿，吮着没半点滋味儿的筷子尖，她懊恼地呢喃一句，“原来又是做梦了。”嘻嘻地笑两声，又眯着眼，歪在一边。 齐天乐实在看不过去，手中的酒杯一摔，道，“统统都出去！” 如蒙大赦般地，女官、太监们纷纷依礼退下。 夕夕勉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也要随着他们一起走，却被齐天乐扯住袖子，一把揽在怀里。 内监总管偷眼瞧见屋内的情形，想起宰相早先的嘱托，因皇后尚且年幼，为了将来能生育子嗣，人伦大礼当延后，可是现在小皇帝已发火，此时再去劝解恐怕会逆了龙鳞，思量再三，他终是按下宰相的密函，仍在殿外观望。 “你想去哪儿？”齐天乐垂首俯看她，露出猫儿捉住一只老鼠般的兴奋表情。 “仪式结束了吗？”夕夕勉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却看不清眼前的人。 齐天乐嘴角一撇哼了一声，“嗯！” “结束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夕夕全然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危险，只不停揉着生疼的太阳xue。早知道头会痛，就不要一下喝那么多酒，若当时要个瓶子装了，留着回家慢慢品多好。 “回家？”他冷笑。 夕夕觉得此刻的天地都在不停旋转，她想要停下来，却停不了，“爹爹说喝过酒，便会有一堆好吃的，可惜我都没看到。我要回去问爹爹，为何要骗我？” 齐天乐怔了怔，盯着她的脸，“你……你到底是为何入宫的？” 夕夕只觉得难受，想也不想便道，“爹爹……说这里……有很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才同意来的……” 齐天乐的眉头卷得益深。 她居然不是为了当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为了那皇后的宝座！这世人做梦都想要的两样，在她眼中竟然还比不过口腹之欲？齐天乐忽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侮辱，不由怒道，“住嘴！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都不可以！” 被他一吼，夕夕清醒了些，看眼前的脸渐渐变得清晰，笑了笑，“啊，是你？我要回家！你这小瘦子凭什么管我？” “小……小瘦子……”齐天乐咬牙切齿，傲然道，“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凡这天下子民，朕都管得！” 夕夕笑着戳戳他的胸口，只觉指尖碰到的全是些硬骨，道，“嘻嘻，你这戏文说得倒是好！可依我说，你的话谁人会真听？最多不过说给自己听着玩儿罢了！都是演戏而已，何必当真？” “演戏？！”对她的话，齐天乐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觉得她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在那朝堂之上，人人都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小皇帝，是个摆设，根本没有人真心想听自己的。 “你以为你真是皇帝？别逗了！”夕夕眯眼笑着看他，“皇帝当身长九尺、面若冠玉、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能文能武……你瘦竹竿似的，如何能是皇帝，便是这梦也别做。否则，让真的皇帝知道了，会被砍头的。”她顿了顿，拍拍他的背，“嗯，不过，我觉得你人不坏，不会告发你的！” 听她说得小心翼翼，齐天乐的脸上略显霁色，“谁说朕就定要身长九尺？” “戏文里说的啊！而且必是手长过膝，面福耳阔，一脸端庄威严的宝相，说一句话便是地动山摇！”夕夕勾勾他的耳垂，显然那不是有福相的耳朵。 “那是佛陀！”齐天乐有点哭笑不得，竟不知自己此刻是更恨她，还是更喜欢她些。 她虽然行事莽撞、礼仪不通，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朴实之态。当了四年皇帝，听了四年各式各样的奉承话，初听着让人飘飘然，时间久了，才知那不过是身居高位之人不胜其寒的孤独罢了。那些话里有yu望、有虚情、有胆怯、有敬畏，却惟独没有真心！今日偶尔听得几句，却是这个名为萧依依的女孩儿说的。 这样资质平平的女儿竟也能称为“京中才女第一人”？由此可见，这萧老头儿的确是善于沽名钓誉之徒。让他愈加疑惑的是，萧老头儿送这样的人到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亦或者，她是大智若愚，故意做出种种假想，让自己露出对他不满的本心？想到此处，竟惊出一身冷汗，将方才的怒火浇灭了大半。小不忍则乱大谋，对她还需敬着、让着。 看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夕夕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遂别过脸去，“哼，总之，皇帝绝不是你这般模样。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吧？”她挣扎着要起身。 “你醉了，尽说些胡话。”齐天乐温柔地将她按回婚床。 “爹爹说……” “今晚不要提国丈大人！” “我爹……”他目光中流露的温柔让夕夕心头一软，忽而想起在清阳宫被收走的红布包，“那包点心呢？” “什么点心？”齐天乐一愣。 他竟然忘了！这个小狗！“就是你从我手里抢去的……那个红布包。”夕夕愤懑地想，若不是他抢了自己的点心，自己何至于饿到此时？只差没有抓起祭台上的供品吃了！ “扔了。” “扔了？！” “已经碎了。”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红包究竟去了哪里，不过说些敷衍的话罢了。 “碎了？！”夕夕不免痛心疾首，正色批评道，“碎了也能吃啊！你怎么能这样浪费呢？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的点心？” “那是什么点心呢？”齐天乐觉得她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