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相逢何必曾相识（四）
看见兵将们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刘监军有些心虚，但是仗着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仍将腰杆挺得笔直，大喇喇地道，“不服气，可以跟皇帝当面去说啊！反正杂家这儿是行不通的！” 齐昊苍压住火气，向他招招手，“刘大人，您请过来一下。” 刘监军见他不时抚一下鼓囊囊的腰间，以为他终于想明白要给自己些好处了，乐颠颠地紧走几步，“将军，您有何指教？” 话音甫落，便见齐昊苍左手搭在他肩膀上，右手在他后脑勺上一劈，他还来不及喊一声，身体便软了下去，被他轻巧地接在手里，托给身后的牙将。 他这一手做得干净、利落，然后漫不经心地同那一队卫兵道，“刘监军累了，他要回去休息，你们也散了吧。” 身后的虎贲们按在剑柄上，只等一声吩咐，拔剑而起，直刺敌首。 那些卫兵原本就是临时凑合的乌合之众，此时没了首领，哪里敌得过此时这等众怒？忙缴械投降了事。 “将军！要留下活口么？”牙将心知此事必然会得罪一些人，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 留活口？难道他以为自己这是要造反？齐昊苍的眉心跳了跳，板起脸，“什么话？！只管回去！我等去去便回！” 牙将不敢违拗他的命令，只得应一声，“是！” ***** 话分两头，流民营那边，此刻正热火朝天地发粥。空气中弥漫着白腾腾的热气，到处是诱人的粥香。夕夕一行多了十几个帮手，发粥时秩序井然，再没了前日哄抢的局面。 但这次夕夕关注的却不是如何熬出好粥，而是逐一观察这几百人，看他们品性、言语、与人的关系。 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点：到来年收获的日子还很长，总是这样施粥也不是办法。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如今最重要的却是从中间挑出有特长、能做活的人到城里去做工，这样多少有些收入，总好过这般坐吃山空。 她找几个老人问了问。他们原也有做活的打算，可惜人生地不熟，要么被人骗了，要么就是连城都进不了。周围几户田庄挑了些年轻小伙子和姑娘进庄了，剩下的要么是老人，要么就是要带孩子的妇人，要么就是自命清高不肯卖身给高墙大院的人。 正说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因为在玩儿斗蟋蟀，斗败了的小孩子不服气。 这大冷天，哪儿来的蟋蟀？夕夕有些奇怪，走过去瞧，看见地上确实有两只蟋蟀，只是它们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再走近些，才看出这两只蟋蟀竟都是用草编的！全身不过指甲大小，却那般精巧！连细如发丝的触须都自然流畅！让人一见便爱不释手。 草编！这可是门好手艺！夕夕记得前世但凡类似的手工艺品都卖得特别贵，原料好找，麦秆、玉米皮、稻秆、竹片、柳条之类的东西都可以，这些在郊外漫山遍野都是！原料不用花很多钱。最重要的是设计、编制，若做得够精致、特别，就能卖上个好价。 她顿时如获至宝，按下心底的激动，轻声问那两个小孩，“告诉jiejie，这是谁编的啊？” 闻言，小孩子都怯生生瞅着她，半晌其中一个才指了指最近的一座屋子。 那屋子门口有块大石头。石头上躺了一个人，那人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似乎全没有被这两个小孩子的哭闹声打扰。 单看一脸乱七八糟夹着草屑的花白络腮胡，夕夕给他估了个四十岁，“这位大叔，我问一下，这两只蟋蟀是您编的吗？” 他看也不看，伸出只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另一黄色蟋蟀递出来。 夕夕一乐，伸手取了。 狗蛋觉得有趣，便道，“大叔，我也要！” 便见他掏出一只青色的蟋蟀来，然后摆摆手，示意两人赶快离开，不要打扰他的清梦。 夕夕哪会如此轻易离开，又问，“大叔会编别的吗？我想要一只胖嘟嘟、懒洋洋的小猪，感觉像大叔这样懒的就行。” 听到这句，那人睁开一只眼，看清楚眼前说话的人，却又阖上眼，道，“胖嘟嘟的小猪没有，要饭的盘子倒是有一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编的盘子端平了，直伸到夕夕眼皮底下。 这只盘子以深棕为底色，饰以乳白的边花，大气庄重、精致可爱。 “这也是你编的？”透过这盘子，夕夕已经看见了满仓白花花的米。 那人闭着眼，懒洋洋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一件难上台面的小把戏，也只能用来讨几个零花钱而已。唯有读书才是正途，你吵着我背孟子了……” “错！”夕夕立即打断他，并取出两锭银元宝放进他的盘子。 那人只觉手上一沉，不觉睁眼瞧了瞧，看见那两锭银子，他立即坐了起来。 夕夕却乘势先将这两锭元宝握在手心了，然后冲他晃了晃，“银子啊，这可是好东西，有个人只想着背书考功名，想必应该是不想要的。”说着，叹口气，就要将元宝塞回怀里，却被那人拉住了，“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夕夕已知了他的软肋，自然挑着他最关心的说，一笑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挣钱？” 那人却还有点轴，支吾着不肯点头。 夕夕暗骂，这重农轻商的思想可真是害死人。不过这人还算有开导的价值，便道，“你手里若没有一分银子，又怎么去考试？回头吃什么？又住什么？难道，你真的想被人如此施舍一辈子？我不会教你去偷，也不会教你去抢，你凭着自己的手艺、和勤劳吃饭，有什么不好？回头，你有了银子，随你考几年！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辛苦度日？竟连只写字的笔都没有！你说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他却又躺回原处晒太阳，“小姑娘，爱开玩笑。我岂是好吃懒做，只靠施舍过日的人？来年，下了雨，自然回家种田、读书，等卖了稻子，便可凑足盘缠，以供来年进京会考。再不济，同乡里富户借些盘缠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