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最后通话
2012年12月21日下午4点，苏扬在清岩路站下了12路公交车，转身走进了旁边的联华超市。 申城其他不多，小超市是遍地开花，只要是比较成熟的地区，几乎每条路过个几百米就有一家。这个超市不大，也就四五十平米，因为离家有一站多路，苏扬很少来。今天来，是因为昨晚上老婆齐云嘀咕说今天是玛雅历法上的世界末日，应该备点压缩饼干应应景。 本来苏扬对末日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只是齐云一说起压缩饼干，他竟然也有点惦念那个味道了。虽说名字土气，压缩饼干味道其实还不错，香香的，但没想象中那么抗饿，以前他也拿来当零食吃过几次。一般小超市没得卖，苏扬以往都是在联华超市买的。为此，他提前一站下车，买了两包铝箔真空包装的冠生园压缩饼干，又买了瓶1L装的光明鲜牛奶，准备回家热着喝。 昨晚上打了一夜的空雷，轰隆隆地震耳欲聋，吵得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加上女儿苏蓝，听着雷害怕，想睡睡不着，又哭又闹了一宿，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入睡。妻子齐云基本没怎么合眼，苏扬也睡得很少，整个白天都昏昏欲睡，于是早早回家准备补补觉。 拐弯到青萝路，再往前走个两三百米，转个弯，就到苏扬家所在的青萝小区了。青萝路是一条很幽静的路，车辆很少经过，两边只有寥寥几家店铺，主要是洗车修车等。这里行人也很少，在苏扬的前面，也就五十米开外，走着个中年女子。 突然，那中年女子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苏扬下意识地紧走了几步，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听到旁边的洗车铺也传来了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喧哗。他闻声望去，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水管。水咕咕地从水管中流出，流淌到了马路上。店铺里奔出了一男一女，一人去扶，一人则去捡水管。 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口袋中一阵震动，手机响了。苏扬把压缩饼干换了只手，摸出手机接听。 “老公，老公，你在哪里？”手机里传出了齐云的声音，很大声，很急促，听起来有点紧张，焦急，还带着些担忧。 “怎么了？我在回家路上，快到了。” “哦！”齐云似乎松了口气，随后又急急问道，“老公，那你身边有没有人晕倒的？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去扶，离得远远，赶快回家！” 苏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继续往前走着，已经靠近了那个摔倒的中年女子，看到她静静地伏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诧异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有人晕倒？” “地铁站晕倒了一大片啊！”电话的背景很嘈杂，好在齐云说得很大声，苏扬倒也听得清楚，“你听我说，你赶紧回家去看看蓝儿。蓝儿可千万千万别晕啊！世界末日，肯定是世界末日到了，也许几分钟后，这些晕倒的人就会变成丧尸爬起来攻击人。你可千万不要被抓到，抓到就会感染的。” 苏扬皱起眉头：“老婆，你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不不不，你别说话，听我说！我看过很多末日小说，现在的情景很像生化危机，大片的人晕倒，然后爬起来吃人！我不知道他们会晕倒多久，你也别管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末日，你就当真的好了。你就别管那些晕倒的人了，先回家，先回家好不好？”齐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哀求。 苏扬走到了晕倒的中年女人旁边，停了一下，犹豫了一秒，快步往前走去。他知道齐云喜欢看小说，尤其是末日小说，还喜欢看生化危机的电影。虽然她说的听起来不太靠谱，可是，如果地铁站真的晕倒了一大片的话，那也绝对是很诡异的。反常即为妖，他就听她一回自扫门前雪吧。 “你回到家，如果宋阿姨也晕倒的话，你就把她绑起来，或者把她关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锁上门。千万不要让蓝儿接近她。如果真的是生化危机的话，我们就要赶紧离开申城。快，要尽快！呃，方便的话，带些食物和矿泉水！” “你现在在哪里？也赶紧回家吧！”苏扬也有些紧张了。 “嗯，我正在跑步回家！”齐云听起来有些气喘嘘嘘地，“你听到了没有，车祸，都是车祸，这里撞得一塌糊涂了！我不能坐车回家，只好跑路了！你听我说，厅里的柜子里有个黄色的急救包，就是上次小区里发的，里面有手摇手电筒兼收音机，跑路的话记得带上。如果……如果……”她突然住口，狠狠喘了口气，继续道，“如果我赶不到家的话，你就带着蓝儿出城去。如果方便的话，也去我老家看看。” 苏扬听着那话中竟透着些生离死别的苍凉，不由停住了脚步：“老婆，你在哪里？我等下带着蓝儿去找你。” “不要！”齐云突然轻轻一笑，语气放轻松了起来，“且不说是否真的是生化危机，就算是，你老婆我看了那么多末日小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嗝屁的。我是怕路上有事耽搁，万一要在哪里躲个一天半天的，相互找来找去，更耽搁功夫，也危险。我们完全可以各自出城，再想办法汇合。只是辛苦你要带着蓝儿。哦，还有件事情，如果没事最好，如果有事，你别轻易打电话，电话会暴露位置，你也调成静音。还有，我枕头下有本笔记，你可以看看。你快到家了吧？” 苏扬紧走起来，不时还小跑几步：“我到小区了。”青萝小区平素是个很热闹的小区，老人小孩都多，小区前开着些蔬菜铺子、快餐店、五金店、水果店等，路上总少不了人来人往。只是今日他一路奔过，不时遇到昏倒在地的人，有些还有些眼熟。有些昏倒的人跟前则围着人，神情焦急而惊恐。 “喂喂，喂喂！”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呸了一声，从耳边拿下手机，“今天110、120、119的人都死光了！连114、10086都打不通，邪了门了！”他一转身看到跑过的苏扬，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兄弟，过来帮个忙！” 苏扬目不斜视地跑过，他正忙着接受齐云滔滔不绝传过来的信息，哪里有空顾及闲暇人等。 年轻人又是一声呸：“冷血动物，道德沦丧！”看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又开始拨打电话。 “对了，老公，居民楼你要注意会不会起火……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差点刺破苏扬的耳膜。苏扬赶紧将手机拿开了一点，等再靠近耳边，却只听到“嘟－嘟－嘟——”电话断了！ 苏扬心中倏然一惊，哪里还记得齐云的叮嘱，立刻就回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死心，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扬狠狠地握了下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加快了脚步，转眼间，已来到了95幢，102就是他家。95幢前，一个三四十岁成年男子，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女子，还有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躺在了一起。苏扬瞥了一眼，是隔壁楼道姓李一家，经常一起去公园里玩的，没想到全中招了。 齐云还生死未卜，加上她的殷殷嘱咐，苏扬没有去多管闲事，也管不了这闲事。他迅速地找出钥匙，打开楼道大门，再打开102，冲进了客厅。 “蓝儿，蓝儿！”房间里静悄悄的，反衬得关门的声音异常响亮。苏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会蓝儿和宋阿姨都昏过去了吧？不，不，可能是他们出去玩了。 在某个地方，宋阿姨躺在地上，蓝儿在旁边一边拉一边哭，然后，宋阿姨…… 不会不会！苏扬停止胡思乱想，快步冲过去到处查看。 卫生间没人！ 厨房里没人！ 大房间没人！与大房间相连的天井搭建的书房没人！ 转动锁把，重重推开最后小房间的门。正对着门的是通往天井的铁门，那里歪倒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穿着褐色毛衣的妇人，旁边是横斜的椅子。看来，宋阿姨也没能幸免。苏扬转了下头，小小的房间一览无遗。在左边靠墙的床上，铺开着一床粉底带小白兔图案的被子。走过去，苏蓝闭着双眼，正静静地躺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想起齐云的电话，苏扬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将椅子扶正，搬到天井，再将宋阿姨移到椅子上，调整了下位置，让她不至于滑下来，又能从里面通过玻璃窗看见，然后走回小房间，将天井的铁门关上，插上插销。如果齐云的猜测是正确的，有铁门挡住，他也不至于一下子陷入危险。如果猜测是错误的，他可以假说不小心把门关上了。如果真的把她给绑了，醒来后可就难解释了。 宋阿姨不是专职保姆。原本苏蓝是齐云的母亲一手带着的，只是最近齐云的外公病倒，考虑到齐蓝已上幼儿园，齐母几天前就回了乡下照顾老人了。宋阿姨是隔壁楼道的原住户，退休在家，人很热心，平时也常打招呼，知道后毛遂自荐帮忙下午从幼儿园接孩子。因昨晚没睡好，苏扬早上跟幼儿园打了电话，请了一日假，把苏蓝留在了家里。所以，齐云说把宋阿姨绑起来，苏扬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的。 关好门后，苏扬坐到了床边，伸出手去捏苏蓝的鼻子。苏蓝如今的状况总不外乎两种，睡觉和昏迷。只要能弄醒，那就意味着没事。手指所触，温度奇高，整个手掌覆上额上，她在发高热！不用体温计，就这感觉，至少在40度以上。 苏扬的心中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平时齐云在，生病吃药的事都是她负责。他再次打了电话，还是杳无音信，看来要自力更生了。回到客厅，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饼干盒做的简易药箱，翻找出了宝宝冰冰贴和美林药剂。先将蓝色的冰冰贴贴在苏蓝的额头，再研究了下说明书，估摸了个剂量，用试管吸取了美林喂药。苏蓝的小嘴闭得严实，塑料试管没能撬开细细的贝齿。于是他捏住脸颊，微微用力，强撑开了她的嘴，将粉红色的药液灌进去。可一放手，药液却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苏扬用纸巾擦拭干净，又试了几次，几乎将美林浪费殆尽，才听得苏蓝喉咙处传来咕噜一声，药液终于咽了下去。摸了摸她身子，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于是打来一盆热水，拿着热毛巾伸进被窝给她胡乱擦了几下，再换了身白底绿花的棉内衣，重新盖好被子。呆坐了片刻，又摸了摸她额头，体温还是很高，想了想，还是找体温计量下吧，于是走到客厅，在简易药盒里翻找起来。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小区仿佛被点燃的大地红，一声声惨叫痛嚎此起彼伏。苏扬放下药盒，冲到厨房，透过防盗窗向外看去，却没看到什么。正疑惑间，小房间里猛然传来一阵撞门声。冲进小房间，发现一阵阵撞击从通往天井的铁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