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斗酒
三天打绑声,悠远清脆。这寂静夜里,显得极为清晰突兀。素素闻声,抬起头,按了按脖子,伸着懒腰打哈欠,顺手合上厚重账册。问采枝:“他还没醒吗?” 采枝摇摇头,“还没呢。”拧着眉头,迟疑着问:“往常这个时辰总会醒。莫非是因为今天下药量太足了么?” 素素失笑:“你才是大夫,我哪儿知道药量足不足?”站起身,道:“我去看看他。”小脸泛起丝丝红晕,被橘色昏黄烛光掩饰得几不可见。 三楼没有点灯,唯有月亮散落几束白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慕彻静静地躺临窗大榻子上,安宁平和,呼吸均匀而有力。 素素呡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走近他。蹲榻子边,借着微弱光线,审视着这张绝世无双俊美脸庞。心下有个声音呐喊:好帅好帅!好像比上次见面时帅了! 指尖依着他脸颊轮廓比划着,她不禁喃喃自语:“我爱你爱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吗?” 他无声无言。 “臭慕藉说,如果我嫁你,只能当个侧王妃。那你觉得,谁能当你嫡王妃?” 他仍旧无声无言。 素素气馁,“你倒是好了,安安稳稳睡大觉,什么都不做就能被个大美女倒追。还不知领情,还吐血给我看,哼!” 觉得后一声“哼”音量似乎重了点,忙捂嘴噤声。 久未见慕彻有转醒迹象,才放心。又看着他出了会儿神,想入非非,许久后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不能常来看你。我要好好打理铺子,不然还没等你爱上我。我嫁妆就先亏光了。你要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啊。嗯……不要爱上别人!” 想了想,又无奈地摇头失笑,“你都睡着了,我跟你说这些你又听不到。算了,你继续睡吧,晚安。”重又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一心只想着不要发出动静吵醒他,却未想到回身看一眼。身后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扬起一抹柔柔弯弧。 下了楼。转角迎头撞上一个人。 “序旸?” “东家?” 二人皆怔住。一个指了指楼上,一个指了指楼下,竟有几分默契。 素素掩下尴尬。笑了笑,问他:“这么晚了,干嘛去呢?”语气颇有几分“老板娘关心年轻小伙计私生活”味道。 序旸扬了扬手,两坛子陈年花雕。 “这么晚了独酌,有愁心事?”她本无意多过问旁人生活。可是序旸是她看重人才。而且,今晚她自己也有些惆怅情绪,话也就不自觉多了点。 序旸笑着摇头,“今日是我生辰。” “是嘛!”素素吃惊,心里又有些自责,近铺子里忙。人家生辰之日还得忙到现才歇下。着实过意不去,于是道:“独酌有何意思?若是不介意,我陪你庆生啊?” 而她却是暂时忘了。序旸明明说过他孤儿,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生辰日期? 她是大东家,要为他庆生,序旸哪有推拒道理?忙道:“下荣幸之至。” 素素亲自下厨。整了一小桌下酒菜,到了顶楼。却不见序旸,便唤了一声。 序旸从屋顶探出头来,“我来接你。”不一会儿就下到走廊上。提着食盒引着她绕到阁楼梁柱后。 “咦,这里怎会有梯子?”顺着梯子往上爬,开了天窗,就到了屋顶之上。素素不由惊奇。 序旸温和地笑了笑,“我放。喜欢坐屋顶看星空。” “你也喜欢看星空?真巧,我也喜欢看星空!”素素不作他想,寻了个稳妥位置坐下,一边搭摆小菜,全未留意到序旸眼底一闪而逝厌嗤之色。 酒过三巡,素素话多了起来。问序旸:“过了生辰,你也满二十周岁了吧?” 序旸点头,“是。” “也到了婚娶年纪了呢……”素素举杯,一口干,仰头望天。 几近圆满明月,孤悬高空。皎洁月光倾泻而下,如梦似幻。俯望天井之中,到处是斑驳树影。 序旸眉头皱了皱,似乎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素素下一句接着问道:“可有物色过合适姑娘家没有?” 一口醇酒刚要咽下,听了她话,生生梗喉头,可把他呛坏了。剧烈咳嗽声响彻屋顶,咳得他面红耳赤,直恨不得把肺都给咳出来。 素素扭脸看他,瘪瘪嘴,苦口婆心道:“瞧瞧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正常不过,这个大个大男人了,有什么好害羞呢?”心下补充道:要不是你们男人这么矜持害羞,我们女人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序旸面容有几分扭曲,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怕她还要继续给他“讲经布道”,他于是连连点头,趁早应和:“是,东家说是。我会考虑,就不劳东家费心了。” 天知道他想选个媳妇有多麻烦! 一副欲哭无泪表情,倒酒,喝。小酒杯喝着不过瘾,干脆提坛子喝。 酒入愁肠愁愁,素素也有了几分醉意,便跟他抢酒。 争执不下,于是决定,斗诗拼酒。 说是酒壮人胆也好,酒迷心窍也罢。她一摒前形,站起身,一手指月,豪迈道:“青春不解风尘,胭脂沾染了灰!”说罢,也不管能不能称之为“诗”,抡起酒坛子灌下一大口。 序旸也不怵。站起身,背着手,衣摆随风飘然,傲然凛立天地间。 “今夕何夕,月下长相忆。彼兮若兮,只影向谁依。” 清润流畅嗓音,美妙动听,夺人心魄。这幽幽深寒夜,宛如一股暖风,拂人心房,直撩起阵阵涟漪。 “好诗!好诗!”素素品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夺下酒坛子,忽然大声喊道:“我爱你!”一仰头,咕咚咕咚猛喝。 对她而言,世上美妙诗句,便是“我爱你”三个字。而对她身旁序旸来说,这三个字却如严冬霹雳——干闷不知所以。
就他愣神间,素素已然喝光所有酒。整个人摇摇晃晃,朝天井里砸酒坛子。脚下虚浮,人也轻飘飘,跟着酒坛子冲下屋檐。 她醉生梦死,根本觉察不到自己掉下屋顶,只觉身体轻盈如飘絮,慢悠悠慢悠悠往下降。忽然落入一个坚实怀抱,温暖可靠。安心地蹭了蹭了,睡着了。睡梦中深深吸一口气,隐约还能闻到丝丝冉冉清甜香味。 这厢,序旸伸手想拽她,却慢了一拍,只来得及抓住她一只鞋子。酒醒了大半。握着鞋子,绝望地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看去,没看到预想中血rou模糊场面。 天井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有素素身影?揉了揉眼睛,甩甩头。再看,还是没有。 他顿时完全清醒,只觉寒毛到底,不由打了个寒战。讷讷自语:“哪儿去了?”却感觉颈后有风。提心吊胆地往后一看,差点没把他吓得滚下屋檐。 身后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啊! 慕彻无视他惊吓,冷声冷气道:“鞋子。” 序旸定神,这才看清来者何人。瞬间恢复了镇定神态,双手别到背后,高傲地看着慕彻。装腔作势道:“什么鞋子?” 他不知慕彻之名,也不知他身份,只是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他。分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比女人美,而且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孱弱样子。 “她鞋子。”慕彻才不管他眼里什么神色,只比他傲。 “她鞋子是吧?”序旸眼珠子一转,手腕使力,从背后把鞋子抛了出去。“看,鞋子那儿!” 只他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花,一阵风刮过面颊。再定神,慕彻已不知哪里去了。天井里也未传来物件落地声音。 “有武功了不起么?能当饭吃么?” 序旸咕哝着,重又坐下,品味下酒小菜。虽然凉了,味道仍然不错。“不得不说,这丫头确还挺有两下子。”由衷赞着,又夹了一筷子菜。 吃饱喝足,仰躺屋檐看夜空,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跳跃着。 “……也不知这丫头若是知道她铺子就要垮了,会不会哭鼻子?”想着素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样子,他不由低笑出声儿,从齿缝间蹦出一声轻嗤。“肯定很难看。” 忽而又失笑,“严序旸啊严序旸,你什么时候也会怜香惜玉了?你管她哭不哭鼻子?管她哭得好看还是难看?开你铺子赚你银子就是了!” 翻一个身,觉得不舒服。又翻一个身,仍是不舒服。索性坐起来看月亮,却发现明晃晃月盘之上浮现出一个巧笑倩兮小美人儿。 “……你觉得司喜能赚大钱么?你一定是觉得我司喜能赚大钱,所以才想入股,是么?”他喃喃地念着,只觉眼皮子越来越重,想着小美人儿入睡,睡前还念叨着:“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三楼雅间,素素也翻了个身,唇角扬起,作着美梦。梦里有人追着她喊:“诶,那我入赘你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