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间少年
京都的地势不错，三面环山，从西边城门出去，便是一大片山林。 郭荃的脚程快，全力走了大半日，已进入山林腹地。日头当空，炎热得很，路过一条小溪，她捧水洗了一把脸，决定在此稍息。 在一块光洁的大石上坐下，将脚放在溪水里浸着，拿出早上准备的蒸饼，吃了一个。山林的风吹过来，带着溪水的潮湿，沁凉得很。休息得差不多了，她将水袋里的水喝完，又装满了才上路。 这里方向难辨，好在她在西陲生活过，是个“野孩子”，会借日头判断方向。 这片山林十分之大，鲜少有人出现，倒是有不少生猛动物。静下来侧耳倾听，好似能听见远处的虎啸一般。 再翻上一个山头，回望来时路，估摸着大概就是这里了。她在搜寻开始的地方做了记号，往四周搜索开去。怕遇到蛇虫鼠蚁之类的动物，她特地捡了一根树棍拿在手。 日头渐渐往西斜，此时身在树林间，开始察觉出寒意。 擦擦额上的汗，这么久还没找到，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记错了方位。一转身，发现身后的草有被碾压过的痕迹，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应该就在这坡下面了！ 拿着树棍小心地探路，顺着坡往下走。 坡下趴着一个滚下来的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郭荃脸上绽放开来。功夫不负有心人！ 郭荃快跑两步奔过去，费力地将匍匐在地的人翻过来，光看他身上衣物的质地就知道此人身家优厚，拿出手巾擦去他脸上的泥灰，仔细地辨认他的脸，没错，就是他！ 此少年约莫十四岁光景，唇红齿白，肤色细腻，还有鼻息……“喂，你醒醒，醒醒……”郭荃用力摇晃着他，昏死过去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若不醒，郭荃真没办法将他背上坡去。她凑到他的耳边大声唤他，“公子，公子……” 在郭荃的呼唤和摇晃下，那少年眼皮底下覆着的眼珠子有了动静，好像渐渐地有了意识，只过了片刻，他的脸突然皱成一团，不满地嘟囔，“吵死了……” 看着他的样子，郭荃忍不住笑起来，小郎就是小郎，都摔成这样差点去见阎王了，还由昏转睡，睡得这么香！哎，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搞清楚状况…… 正想着，那少年齿牙咧嘴地嚎了起来，“好痛！好痛！” 他的手抚上头，慢慢睁开眼，“痛！”渐渐看清面前的人，又迷茫又气恼：“你是何人，为何事笑？” “我恰巧路过此地……公子是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下来的吧？你呼痛，可是哪里伤着了？” 少年这才忙着去看周围的环境，惊慌起来，“马……我的马呢？人呢？”他扶着头，估计是在想之前发生的事，可能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连连叫痛。 郭荃站起身来，“天色将晚，公子还是想想如何赶紧出山林，我也得赶紧离开了，要是等到日头落山，猛兽会出来吃人的。”她作势要走，少年一听到猛兽，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腿，竟然哭嚎起来：“你别走！你带我走！”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不怕惹人笑话！” “我不怕。” 郭荃忍住笑，“好吧，我要走了，你也随我去吧。” 少年抬头望了望陡峭的山坡，命令道：“你负我上去。” 郭荃盯住少年，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摸样，郭荃绷着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要么你呆在这里，等着成为猛兽的盘中餐；要么，你跟在我身后，随我爬上去。” 郭荃说完不再理他，找好角度，手脚并用，往坡上爬去，少年擦了一把眼泪，低低地，愤恨地说：“要么，你告诉我你是何人，我让母亲杖责你。” 郭荃回头接上他的话茬，“要么，你一会儿这样问猛兽吧。” 少年有些不甘愿，抽噎着站起身，学她的样子爬上坡去。 在坡上坐定，郭荃拿出水袋问他喝不喝水，少年茫然地摇头，他望着四周山林，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山林中来？又怎么摔下坡了？” “jiejie，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和虎骑着马，我们在赶兔子……”说着说着他想不起来了，沮丧地垂下头。郭荃接上他的话茬，“然后——你就睡在此地？” 少年点点头。 郭荃细细地打量他，若是他不说话，倒与正常少年无二，可惜啊可惜……她摇摇头，兀自笑了笑，往深了想，却突然羡慕起他的好命来，自己活了两世，却不及他的一二。 少年这才想起来问她，“你是何人？” “我叫郭荃，你呢？” “我叫小郎。” 郭荃自然是知道他是谁，虽然是做戏，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得不问清晰些，“你是谁家小郎？” “母亲唤我瑜儿。” “其他人怎么唤你？” 少年想了想，“叫我瑜公子。” 真是个痴愚的！郭荃站起身道：“瑜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天一黑猛兽就出来吃人。” 少年已是很苦恼，哀哀地道：“jiejie，我身上痛……”随即裂开嘴大叫：“我要见母亲！” 郭荃在他面前蹲下，缓缓凑近他的脸，少年闭上嘴，缓缓往后缩。 对视好一会儿，郭荃才一本正经地吓唬道：“想回家见母亲，就乖乖跟在我后面，若再大叫，猛兽便来了。” 拿猛兽吓唬他还是挺管用的，公子瑜乖乖地跟在郭荃身后，牵着她的衣角，走得踉踉跄跄。 已是酉时了，太阳落到山的那边，树林间暮色渐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下了山头，少年不肯继续走，郭荃只好连吓带哄，少年呼饿，她将剩下的那个蒸饼给他吃了，他还要吃，没有得到便又哭又吵，两人行进得十分缓慢，等到暮色完全降临，公子瑜才害怕起来，他将郭荃的衣角拽得紧紧的，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全负在郭荃身上。 “jiejie，这是哪里，我好怕……jiejie别走……” “jiejie，我饿……” 郭荃无奈地拖着这个大孩子，每走一步，得使很大的劲。 前世，并不是她救的他，但救他的人得了好处，她想要的，便是这好处。 他说的这些话，他们在的这个山林，都是后来她听他无意说起的。他自幼便是个痴愚的孩子，他不知道要去分析，也不懂如何去分析为何会坠落在荒野山坡。上辈子的郭荃也没深想，可是这世结合种种，便一下子心如明镜了。 天黑之后，他们依然在艰难地穿行，公子瑜吵叫了一路，嗓子开始嘶哑，都快说不出话来。 入夜的山林静谧得十分可怕。 郭荃四下张望，寻他的人，应该快找过来了吧！ 她将身子伏在地上，听见有马蹄的声音，真的快来了！她望着漆黑的远方，等啊等，终于，远方出现点点火把。 “小郎，你快瞧，远方有人过来，会不会是来寻你的？” 少年将脸埋在她的胳膊上，还在低声地叫着饿，根本不去管那些。 在西陲十年，郭荃做的便是取灯的事，她掏出怀中的引火之物，找了些枯枝干叶用树藤绑上，很快举起了一个小小的火把。这样，能让远方的人尽快发现他们。 果然，很快便有两匹人马哒哒哒地直奔过来，厉喝声也清晰地传来，“前方是何人！？”。 郭荃大叫：“壮士饶命！” 马在她们前面几十步开外驻足，从马背上跃下一人，身后跟来的马匹上的人将火把交给他，他举着火把大步走上前来。 郭荃紧紧地拽着少年，又紧张叫了一遍：“壮士饶命！我们只是过路人！” 那人拿着火把照过来，移到少年跟前时，突然手一抖，激动地朝后叫起来，“公子瑜在此！公子瑜在此！” 那洪厚雄壮的声音有响彻云霄之势，在别处搜索的人应该都听到了，郭荃听到更多朝这方向而来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