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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藏钩

    打赌?

    这柔柔弱弱仿佛能被风吹走的小娘子,要与尚冠里最无赖的泼皮打赌?这可真新鲜!

    不管是泼皮还是在围而观之的街坊邻居心里都这般想着。

    于是那两个泼皮唇皮一动正想嗤笑,可是看着自己的老大还正被扭着膀子动弹不得,登时不敢接话了,倒是解四忍着痛,冷笑道:“好!某还怕你不成!赌就赌!若是你输了——”

    冯小怜笑嘻嘻地接口道:“若是我输了呢,自然要松开你,嗯,还给你赔罪,不敢再得罪于你!不过若是我赢了……”

    解四已是忍不住咆哮起来:“若是你赢了,解四就叫你一声‘老大’,日后任你差遣,若是眉头皱了一皱,就教我天打五雷轰!”

    这已是极重的毒誓了,与冯小怜的轻描淡写极不对等,看来这吊儿郎当的泼皮被一个柔弱小娘子拿捏住,终于也是激起了心头火气。

    要知这样的时代,“曾子杀彘”、“季札挂剑”是理所应当的道理,誓言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解四这样的泼皮无赖之流,坑蒙拐骗,别人见了不过也只是摇摇头,可若是他发下毒誓却又转眼不认帐,街坊邻里地传开了去,甭管他是何身份,人人见了都会厌恶地“呸”上一口,连店家都不乐意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人的生意!

    冯小怜见他发下如此重誓,立时笑嘻嘻地道:“好极了!”

    说着,她竟然手一松,轻轻一推,那解四便重获自由,他兀自揉着酸痛的手臂,恶狠狠地瞪着冯小怜——此时的冯小怜在他眼中与那街边唠嗑的黄脸婆也无甚区别了,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喝道:“赌甚么?”

    冯小怜手腕一翻,只见素手间已多出了一枚铜板,她抬起眼看向解四,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简单的很,就赌运气!”

    说着,她将这枚铜板递给那解四身后的泼皮,泼皮自然知道何为“赌运气”,踟蹰看了解四一眼,见他点头,才接过铜板,拇指驾轻就熟地轻盈一弹,铜板便高高抛起,在空中飞速地旋着,随后倏忽间便落了下来,他一伸掌,铜板便分毫不差地落在掌心上,他将双掌一合,再将掌心分开时,双手已握成拳,不知那铜板在左手还是右手。

    这一手“藏钩”玩得极为漂亮,看来这泼皮三人组在坊间也没有少行那博戏之事,而泼皮的踯躅,也是因这些泼皮自有套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见冯小怜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便知道这赌约或有玄机,决不可入了她的套,只是这“藏钩人”又不是她,既不能弄些龌龊,她又何以有十成十必胜的把握?

    泼皮想不透,街坊邻居也想不透,解四也想不透。

    这小娘子是哪里来的信心?

    解四看着泼皮两只紧握成拳的手,双眼不由微微一眯,嘴角一撇,知道这小娘子就算再有信心也无用了。

    他们吃了多少回酒,就藉着藏钩之戏骗了多少钱,只因他们在玩这藏钩之时,早已约定俗成了一套办法——握拳时,若是拇指搭在食指指节上方,是为空,而搭在指节下方,是为铜板在内,动作极为细微,除非有心观之,便绝不会被发现。

    而此时,他左手指节在下,那铜板分明就是在……

    “左手。”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我猜左手,不知对了么?”

    解四只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得他透心凉!

    她是如何知道的?她是如何知道的?她绝不会知道!解四脑中疯狂地盘旋着这个问题,以至于一时间他竟无法言语,只是喉间发出一阵没有意义的怪声,看着那美貌少女的目光,争如看到了甚么最可怖的恶鬼!

    那泼皮也是大惊失色,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没个桌板衣袖之类的遮挡着,他也难以去耍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好将求救的眼光投向解四,却见解四也是惊愕交加,无奈之下,只好将左拳展开。

    “哗——”

    围观的街坊邻居间发出一阵惊叹声,只见他左手之中,果然是有一枚铜板!

    在一片啧啧称奇声之中,冯小怜看着面无人色的解四,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解四郎,不知你可能说到做到呢?”

    ……

    ……

    今日天气尚好,接连呼啸了几日的寒风稍歇,即使洒在身上的阳光令人感受不到热度,尚冠里街口前栽着三四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将要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上唯有寥寥几片金黄色的枯叶,看着总有几分凄凄。

    阴了几日,终于出了太阳,尚冠里的街坊邻居们都从屋内走了出来,或是搬了个小胡床坐在家门口,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妇人们坐在屋檐下,一边不紧不慢地做着手里的针线伙计,一边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闲话家常。

    “所以说呀,谁教她嫁了个……哎,半年前她那阿母又去了,阿赵可真是家门不幸!”

    “如今可不是守活寡么?”

    “真真是作孽……咦,你们瞧那是谁?”

    闲着无聊的婆娘们的视线便齐齐朝着街口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女正朝着这里走来,面容气度清美绝伦,脸上笑意甜美,而她身后跟着的三个,不是在尚冠前街威风无比的解四、陈五、齐二这三个泼皮又是谁?

    妇人们还未缓过神来,便隐隐听到那少女开口说道:“真有这样的好事?莫不是你们诓我吧?”

    解四本就难看的面色涨得通红,“若是一字有假,教某解四不得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少女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她身后那解四更是噎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见了解四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妇人们面面相觑,见这四人终于晃晃悠悠地走近了,忍不住上前围住几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四郎,你又闯甚么祸了?”

    “这小娘子是谁?唉,你这下作胚,做些什么不好,总是去唬人……”

    “五郎,你家阿母不知同我哭了多少回,叫你莫要再同解四为伍……”

    “齐家二郎,快说说,到底出啥事儿了?”

    解四与另两个泼皮面色一苦,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气势不知去了哪里,只得尴尬万分地站在三大姑八大婶的包围之中听着絮絮叨叨的话语,腰挺不直了,脖子也缩了起来,其形之狼狈,简直难以描述……

    都是听惯了的唠叨,平日里忍忍便罢了,解四偏又看见那少女先是一怔,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没有说一句话,那神态却已让他一丢再丢的面子挂不住了。

    “不过是与这位娘子打赌输了,没甚大不了的!你们不必多问了!”解四冷冷地将手一挥,大嗓门瞬间将身旁叽叽喳喳的声音压了下去,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这声音只是顿了一顿,下一秒,那些声音便又高了一个声调,愈发尖锐高亢地响了起来——

    “哎哟,还教训起你婶子来了!”

    “翅膀硬了啊?可是不将老娘放在眼里了么?”

    婆娘们恼怒地高声数落着,其中一个早已风烛残年的老妪更是狠狠在这六尺大汉的腰间软rou上掐了一把,怒道:“你个猢狲!小小年纪不学好,小时候老身可没少抱过你,如今长大了问上几句又如何了,反了天了你!”

    老妪掐得又恨又准,解四“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却又不敢还一句嘴,只好可怜兮兮地任由着数落,勉强赔着笑脸将好话翻来覆去地讲了几遍,又拍着胸脯保证再也不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云云,凶相毕露的妇人们这才放过他,意犹未尽地瞪了他几眼后,才回到方才待着的屋檐下,继续懒散地做着针线活儿,悠悠地聊着闲话……

    好不容易摆脱了三姑六婶的纠缠,想起那老妪口中的“猢狲”,冯小怜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有些错误。

    这几个泼皮是作威作福,可却只敢在尚冠前街上,对着那些生面孔发发威,然而一回到土生土长的尚冠里,面对这些口口声声“把你抱大的”、“看着你长大的”、“还瞧过你光屁股”的婆子们,这些大汉自然也硬气不起来了。

    受了那么一番训斥奚落,解四纵使刚才还能仗着人高马大摆出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如今他可算是面子里子全失了,走起路来都有气无力的,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见冯小怜笑得肆无忌惮,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发作不得。

    不过冯小怜对这解四的印象却好了些,不欲让他太过难堪,便转了话题:“你说的那屋子怎么还未到?”

    解四见她并未开口拿此事取笑,好像松了口气,态度也不复方才的桀骜,连忙说道:“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冯小怜在他所指的那处屋舍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解四便径直将那门推开走了进去,“进来吧,如今除了些耗子,此处还无人住!”

    听他这么说,冯小怜便也走了进去,打量着里头的环境。

    一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没有什么杂物杂草,打理得很是干净,左边还有一口水井,井水甚是清澈,再走进屋中,里头也是窗明几净,一应家什有些陈旧,却也看得出原屋主的细心照料,对于一家而言屋子是太过逼仄狭小了些,不过冯小怜一人住倒还略嫌宽敞。

    虽是由奢入俭难,不过冯小怜此时也不会去计较这些问题,况且这屋子极为洁净,比她想象当中的要好上百倍,而待她看完了走出屋来,见解四抱着手臂在院中等着,便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就这间吧。”

    “去请阿赵来一趟。”解四对身后的陈五吩咐道,然后看着冯小怜,想到了自己输得给人“任人差遣”,又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闷声闷气地道:“你一定是个极有钱的高门贵女,是该在九天之上的人物,何必来这污浊的尘世间赁屋居住!”

    冯小怜不知他这市井间的泼皮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又是扑哧一笑,“哦?何以见得呀?”

    “你赁屋却不问价钱,说明了你不在乎钱。”解四表情复杂地道:“且况你穿的衣裳,衣裳上熏的香,面上抹的脂,还有那股子……气度,如此明显,当时某……色胆包天不愿去想,此时若是再看不出,这对招子也白生了!”

    “有眼光!”冯小怜笑嘻嘻地夸赞道,知道自己匆忙出府一身实在有太多破绽,说道:“不过我赁屋而住确是另有缘由,不便与人说起,还请解四郎替我保守秘密!”

    “某又不是那长舌妇,说道这些做甚?”解四不耐地挥了挥手,“待屋主来了,你与她谈妥了价钱,便能住下了。既然某输了赌约,便是任你差遣了,你之前吩咐某替你寻一住处,如今已办到了,还有甚吩咐,赶快说来!”

    冯小怜见他这般不耐神态,想着这解四初见她便如色狼附体了般,几乎走不动道,动作轻薄,十足一个下流的登徒子所为,而在她手上败得一塌涂地,还不得不听她差遣之后,此时在他眼中,她反倒已没了美丑之分,还恨不得敬而远之才好,却又践行诺言,不敢背信,性情赤诚至此,竟毫无一丝矫饰。

    冯小怜不由笑了起来,发觉这市井中的人物,似乎比那华美俨然的卫国公府之中的人有趣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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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曾子杀彘”的故事出自《韩非子》,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吧,至于“季札挂剑”貌似就生僻了点,出自西汉刘向的《新序》,都是讲遵义守信的,有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下典故。

    正如这章的最后一句话,写到市井的故事的时候觉得行文都顺畅了很多呢。还有哦,新的一周开始了,请大家让《美人无愁》在新人榜上的名次再上去一点吧!!总是在榜单最下面总有掉下去的危险><那么拜托大家了!!请把手上的推荐票投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