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坦白（上）
“修，在想什么？” 发觉进入帐篷之后的修伊司便静静坐在“千层底”上垂目沉思不发一语，青梵终于停下手中忙了大半天的凿子刻刀：便携马车被青龙的巨大龙威破坏得非常彻底，最近几日的路程都只能用野马作为脚力，失去了最合心合意代步工具的青梵现在最急迫且现实的目标就是尽快结束马背上的颠簸生活。不过那三只无奇不有的储物箱里各类木料储备得绝对充足，加上第一次的经验，再造一辆马车并不是什么困难。而没有了制造第一辆马车时的生疏，青梵对这第二辆马车投入了更多的心思——马车内部雕花绘彩，还有许多暗阁的设计，青梵很有信心将这辆马车制造成绝对的精品。 “波赛冬娜……真的是青龙吗？”静静看向坐在一堆木料皮子中间的青梵，修伊司半晌才语带犹豫地开口。 “估计大概差不多吧……那家伙的性子应该是不屑于说谎的。”顺手抓过两张硝制好的羊皮准备开始内层“墙纸”的缝纫拼接，青梵口里叼着棉线歪着脑袋回答道。“到底不愧是波赛冬娜啊！身份就是劲爆！最神秘性情最古怪的青龙，变成漂亮女人光明正大一路玩过来，还跟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友，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青梵紫色眼眸中自然流露的兴奋，修伊司忍不住苦笑一下。“青梵，这不是问题关键……她是青龙，就意味着她是个NPC，是主脑常非虚拟出来的只存在于游戏中的人物。” “对啊！”点一点头，青梵利索地穿针引线，拉得羊皮呲呲直响。 “是虚拟人物，不是真人啊！”皱起眉头，修伊司起身快步走到青梵身边，将他手上东西一把抢过。“青梵，你认真一点！” 紫色的眸子光芒闪烁一下，随即垂下眼睛。“嗯……你说，我听着，修。” 连自己都吃惊于自己的冲动和粗鲁——修伊司皱着眉头，凝视着低头的青梵，握住羊皮和针线的手不由又紧了一紧。半晌，才轻声道：“青梵，我的意思是，青龙，只是游戏中一组虚拟的数据，不是真人，不能像对待真人那样对待啊！” 紫色眸子猛然抬起：“修伊司你在说什么——卡莱尔是独角兽，也是一个NPC，你对他和对别人有很大差别吗？你不把他当成队友，当成平等的人看待，而是完全当成契约的宠物吗？” 修伊司顿时一窒：“不！不是的！”灰色的眸子闪动两下，像是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表达，“可那是不一样的……卡莱尔是男人啊！” “青龙也是男人啊！”一语既出，猛然发现那双灰色眼睛射出的锐利光芒，青梵不由缩一缩脖子，“呃，波赛冬娜好像是女人的样子……那个，修你是不是比较讨厌队伍里有这样单看外形天生就有强大压力的男性？嗯，好像确实会产生困扰，毕竟队长是修……不过看他变男变女变得那么容易，要一直保持女性的形态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修你尽管放心好了！” 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修伊司一时只觉啼笑皆非，看着眼前少年一副计算周全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声吼道：“青梵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月见爱她啊！” “这个……没有疑问啊……”青梵被修伊司难得的大小声吓得退了一步。 “爱一个人难道不会想要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么？可是青龙只是NPC……只是NPC的话，月见怎么办？！” “游戏里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看着因为急躁快速来回转圈的修伊司，紫色的眸子闪出微微的不解。 “可是青梵——” “而且我觉得这两天月月都挺好的，每天都在想着努力练琴升级风雷天音好早早重新相见……”想到月见浅雨这两天的勤奋，青梵圆圆的脸上不由露出微笑。没有魔法力量的月见浅雨唯一能够超越别人的就是魔琴龙吟的“风雷天音”，这种带着强大精法力量的攻击就连魔法骑士轻易都抵抗不住，尤其是精通心理学和各类乐器的月见浅雨第一次在这上面投入了绝对的心思。只是可怜了昆斯埃特每天都被当成理所当然的实验和练习对象…… “不，青梵，那是不够的……如果真的付出了感情，只有游戏里是绝对不够的……” 用力摇头，修伊司凝视着眼前少年，银灰色的眸子里渐渐流露出一丝慌乱的悲哀：就算号称着“最真实的第二世界”，到底也只是一个第二世界而已。没有真实的现实世界作为依托，说到底一切就都只是游戏；内心珍视的共同在一起的一切经历都只是一组数据一串符号。一切都是虚拟，游戏里死亡了不过是从头再来，而游戏里亲密到极点的两个人，现实社会中也多半是绝对的陌生——那种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信任，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抓住的感觉…… “修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抓下修伊司手里的皮子，将他按回到“千层底”上坐好，青梵将一双紫色的眸子直直对上他。“用这个最真实的第二世界发现真正的自己，这本来就是《寻》的口号啊！付出了感情，就是真正把寻世界当成真实存在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根本不需要更多的担心和怀疑——游戏是虚拟的，可是参加游戏的人不是啊！月月很高兴，玩得很开心，那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波赛冬娜她是只存在游戏中的人……” “所以只要游戏在青龙就在，根本不要担心找不到她。”青梵嘴角扯出一个有趣的笑容，“如果她是一个真实的玩家的话，还要担心这个那个，性情啦性别啦年纪啦身体啦身份啦家庭啦……还有万一离开了游戏就翻脸不认人或者索性根本就没有联系该怎么办之类的。可是现在这些统统都不要紧张，月月只要放心大胆去追求人家就好。” 修伊司一下子怔住了：青梵并不是在说笑，紫色的眸子里闪出的全是认真和……羡慕？ “月见在家里是很少开心的……他被训练成别人的影子，弄得到最后都变成了习惯改也改不了。如果能够靠游戏摆脱不自信，真正看清和承认他自己，不论是月见自己还是少数几个朋友都会为他高兴。”顿了一顿，青梵凝视着修伊司的紫色眸子闪出一道锐利的精光，“青龙要他变强，因为现在的他还驾御不了风雷天音，因为他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下方的位置。所以御海司水才会扯断他的琴弦，彻底毁掉他现在的心思；没有打碎那张琴，让我们有机会重修那张琴，是要他承受打击变得更加坚强，而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月现在那么努力就是明白她的意思，抛开了一切顾虑不断提升自己的力量——他们两个是真心体会彼此的心意，想尽办法努力要在一起，跟真实虚幻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青梵……” 竟然是我拘泥……修伊司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个机械文明发展到顶峰，智能模拟逼真度近乎于百分之九十九的时代，自己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将高度智能体当成真人的人，更不是没有见过将高度拟真的游戏彻底当成现实生活的人——在这个时代，将高级智能体当作爱人绝对不会被简单地贴上“恋物癖”或者“精神性特殊依赖者”之类的标签。何况寻的主脑常非早已达到了一个足可以“以假乱真”的境界，整个联盟对于寻世界的热情早已说明了这一点。只是自己却因为各种原因始终强制着游戏内外的区别。不过，对游戏中NPC产生情感并且如此坚决到不顾一切，月见浅雨的感情执着起来真的是非同一般，就像青梵说的，即使现实生活中也未必能有这样的热情和勇气。无怪乎看着月见浅雨和波赛冬娜的青梵，眼睛里会有如此深切的祝福和羡慕。 夜魔殿里积攒起来的勇气和决心，在重新回到正轨和平常状态的日子里消磨。面对这一刻的和谐愉快无论如何都不愿打破、希望永远保持这种亲昵暧mei现状的胆怯，或者说，各种现实的考量，害怕被拒绝、害怕改变而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的胆怯，让自己紧张彷徨而不敢有任何超过界限的动作…… 忧患，从来不是为了月见浅雨和青龙那份情感的何去何从。不是因为担心好友的幸福，不是因为担心青龙的身份、青龙的性别，不是因为担心他们终究不能在一起的现实……而是纯粹地，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和恐惧—— 游戏外的现实，那条过分理智的自己从来就不敢跨越的界线。 和影子的月见浅雨没有丝毫本质差异的，同样被所有人的愿望、期待塑造出来的完美、没有自我的自己，拥有着绝对的自信，但同时也是绝对的自卑……因为，被所有人肯定的从来都是那个刻意塑造出来的修茵特莱忒利尔斯，而不是此刻的修伊司。 凝视着那双为了朋友显出无比坚定、闪闪发光的紫色眼眸，修伊司小心伸出手，将站在身前按住自己双肩的少年环抱住：“青梵！” 微微一挣，但是感觉到修伊司双臂不容抗拒的坚决青梵立刻放松了身子。“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担心？月见浅雨是大人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喜欢波赛冬娜，波赛冬娜也喜欢他，他们都不想分开，所以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不，青梵，你不懂，你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月见和青龙两个会怎样，我只在乎你！” “我？！”青梵顿时忍不住跳出来，退后两步，定定看着同样站起身来的修伊司。 灰色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瞪大了一双紫色眼睛的少年，银灰色的长发随着方才站起的动作在身边轻轻拂动。 “青梵，我只在乎你。”完美的嘴唇一字一顿地吐出心中话语。“在乎你是不是愿意在我身边，在乎你是不是将我放在心里，在乎我能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在乎我能不能无论发生什么最后都能重新找到你——这种心情，不仅仅只在游戏中。” “可是我喜欢这个游戏，我不会离开的……” 微微摇一摇头，修伊司笑一笑，随即凝视着青梵：“是的。但，我要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