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去秋来
‘春’去秋来,转眼距离陆星霜和萧无碍被救回的日子,又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里,有关“金童‘玉’‘女’”的消息释放出去后,被传播得沸沸扬扬。 许多人都好奇,能让连云仙山一脉,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抢夺的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出众天资? 谣言的版本各种各样,有人说陆星霜生得娇‘艳’如‘花’,眼睛明亮如星,声音如黄鹂出谷,端的是‘玉’一般的人儿。后来又有人说,陆星霜何止长得漂亮,才学更是非同凡响。 民众能传播得那么广泛,就是有群众基础。有了群众基础,那酒楼上说书的,当然说一些大家喜欢听的,将“金童‘玉’‘女’安南一游”说得绘声绘‘色’。 重点是陆星霜。竟然将陆星霜年方六岁时,随同祖父游览漓江,随口‘吟’哦的一句诗,都背诵出来,“山如碧‘玉’簪”,而后慢慢又说了几句诗词,都是用词简单,然意境高远的。 有人不信,说小小年纪,话都说不齐全的,哪有人张口就作诗了。太夸张! 马上有人反驳,不知道虎父无犬‘女’吗?当年陆之焕在京城,就享誉天下,被封为大周第一神童。可见陆星霜是家传绝学。学作几首诗而已,也不算什么了不得。 说书先生马上又转移内容,将陆之焕当年是如何如何的神奇,统统说了一遍。包括他的过目不忘,有人用十万字的佛经试探。证明他的天资冠绝天下,以及他是不是能出口成章——有现成的诗集。 穿来穿去,陆家的名声更胜一筹。 倒是有人觉得。陆星霜被强人掳走,是不是名节上不美?很是批评了几句,但大多数人对陆星霜是抱着好奇和赞美的感觉。 就算有道学先生看不过去,想要斥责,写了公开的信笺,让陆家处置,言下之意就是让陆星霜自绝。 而后被陆之熠用诗词的方式写了一篇长达五百字的诗稿。痛骂这些于国无用、与家无能的假道学。称他们是禄蠹。 檄文是用陆之焕的名义发表的,当即引起‘混’‘乱’。 岭南的官场不似其他地方那么重视等级。因为有很多人都是犯官——犯官有两种,一种是没了希望,被发配到岭南,终身别想返回京城的。还有一种。就是想陆家这般,有机会返回,但现下落难,不得不低头的。 这些犯官,除了真正大‘jian’大恶的,一般来说,都是敢于犯上直言的。他们被一股脑归类禄蠹,岂能不生气! 害得陆之焕接连十五天,天天吃酒做客。不停的拱手抱歉,表示对方不是禄蠹,绝对不是。那些请客的官家之人。一边对陆之焕的大才十分钦佩,一边又被自己无端受罪而不满。 既然陆之焕亲自致歉了,也就大家呵呵一笑,吃酒吧。席间,陆之焕半醉不醉,还被要求当场赋诗。 写了几首。只觉平仄合韵,用词讲究。端端正正,大体上算得上高超,但比那篇近乎檄文,将一众敢对他‘女’儿指手画脚之辈的辛辣讽刺,差了好大一截。 怎么说呢,酒席上的诗词,就像是一般酒菜,吃着喝着,说一句好,就完了。而那篇檄文,当真是绝味无比,是那等吃过一次,念叨一辈子的好文! 没人会怀疑江郎才尽,毕竟陆之焕刚刚才做了那篇注定能名扬天下的长篇。大家之觉得,应该是陆之焕作诗之后,也觉得讽刺太过,有些跟众人和解,表达他没有将众人归类禄蠹的意思吧? 陆家。 藏书楼内,陆星霜恭恭敬敬的跪坐在矮榻上,目视着陆之熠。 陆之熠被看的额头的汗都下来了,“怎么、怎么了?” 陆星霜抿着‘唇’,“为什么!” “不是,不是故意的,就是听了那些假道学送来的信笺,非常生气。一怒之下……” “不是说着个!”陆星霜高声道,“为什么还是放出消息,说我是什么才‘女’?您明明知道,我没有作诗的天赋!有您帮忙,我现在的‘才‘女’的’帽子扣上了,可将来有朝一日,您不在我身边呢?我倒哪里去找现成的诗桶,让我随便挑选?” 陆星霜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拍了面前的酸枝木案几,“您希望我将来的一日,被人当成骗子不成!” “别,别哭啊!”陆之熠慌‘乱’了手脚。 他打翻了茶几上的甜白瓷茶盏,那是他平时最爱的茶具,可看也不看一眼,只顾陆星霜垂下的两滴眼泪。 慌‘乱’递过去一块手帕,但颤巍巍的,不敢靠近。 还是灵钏见机得快,连忙从荷包里拿出丝帕,给陆星霜擦了,同时还见机‘插’了一句。 “二老爷,请您不要责怪我们小姐。她实在太伤心了!因为之前,不肯答应老太爷的要求,小姐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陆之熠很是忧心。 看到侄‘女’伤心流泪,他越发不忍,“别生气了啊,这件事,是你祖父一意孤行,他觉得,你有才‘女’之名,才能让主家更重视你。不然,你的生母只是岭南一介商户之‘女’,将来回到京城,凭什么跟那些天之骄‘女’之间立足呢?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啊!” “二老爷说的话,我们小姐都清楚。可骗人的事情,能做一时,做不了一世啊!” 陆之熠轻笑一声,拍了一下脑袋,“我懂了,娇娇儿,你父亲都告诉我了,其实你的天赋不亚于我啊!作诗有什么难的,我心情好的时候,一日有三百首呢。只要呀,找到其中关键,来,二叔教你!” “不过是平仄相对。再有个立意,只要立意不俗了,用词只管随你的心。我们娇娇儿这么聪慧。有什么学不会的!” 陆星霜一听,天才的叔父,哦,伯父要教她怎么作诗,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定——她的前世,可是下了很多苦功夫,最后还是学成了半桶水。畏惧她皇后的威名。没人敢当面说差,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如果她不是皇后,她做的那些诗词,也就普普通通,连评价都没人愿意多说一句。 她没有多少信心。小声的问了一句,“可如果,星霜学不会呢?” “怎么可能呢?”陆之熠终于发现了,原来陆星霜是担心这个,而不是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对陆老太爷的借用谣言的风‘波’,故意添油加醋,释放出“陆氏才‘女’”的风声。 知道之后,想来兄弟也能轻松一点?省得夹在一老一小中间。难做! 之前就是,小侄‘女’不想回家,不想离开蜀王府。他弟弟担心要命,总觉得把‘女’儿留在王府不是好事,于是想方设法的带着陆星霜回家了。 结果陆星霜回来,两个月没给过一个好脸‘色’。整天不是在书房里看书,就是在琴房里练琴。除了贴身丫鬟能见她几日,其余人一并挡了。 陆家上下也没办法。毕竟,之前的借口是陆星霜病了。不能见人。 两个月后,才渐渐的好了一点。大概是因为郭金芙终于低头了,主动带着儿子陆湛回到陆家。 陆星霜是没办法躲过了,才不得不去敬安堂请安问好。但对郭金芙,始终淡淡的。而弟媳‘妇’郭金芙,据说也是对亲生‘女’儿淡淡的,不冷不热。 陆之熠就搞不明白了,明明星霜这么好,才华高,怎么不疼爱呢?如果他有这样的‘女’儿,一定当成掌上明珠,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的。 也正是因为这份疼爱之情,听说有人写了公开信,现在陆家大‘门’上,大意是说陆家的书香‘门’第,家风不能不正,出了名誉不洁的‘女’儿,须得处置。 处置个头! 怒火差点冲昏头脑的陆之熠,当场发飙了!他的身高,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般,但他的智力绝对是冠绝岭南。才情更是整个大周历史能排得上前十。 酣畅淋漓的长篇,如同战斗的檄文一般,读的人能感觉到对子‘女’的一番拳拳厚爱之意,对只顾‘私’利而歹毒掳人匪徒的憎恨,以及对世人的不理解的辩白,对世风苛求发出的讽刺。全文五百上下,陆老太爷看到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不能埋没了! 其实陆之熠的一生,这等天才,一直被埋没。如果他有正常人的身体,说不定能以高绝的才华青史留名。 可惜,除了可惜,陆星霜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篇书,她每日诵读三遍,最奇怪的是,每一次读都有新的体会。开始她觉得窝心,觉得被人疼爱保护的感觉,那么的好。之后她看懂了陆之熠的伤痛惋惜,对世人的控诉。到后来,她看到的是一个不屈不饶的灵魂,即使被误解,被伤害,是始终不会屈服! 也正是这篇,将她越来越疏远陆家的心,彻底拉回来了。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身份——她是陆氏‘女’,是这一代陆氏仅有的两个嫡‘女’之一。 跟随陆之熠学习诗词的时候,她深刻的了解到,二叔是这么的疼爱自己,几乎在她身上倾注了他所有对子‘女’的疼惜之情,所以,她问了。 “为什么?为什么祖父要‘逼’迫我,还用那些手段对付我?” 她指的是,‘逼’迫她当才‘女’,被拒绝后,被丫鬟指责偷盗祖母陆老夫人的珐琅表。又让郭金芙以为她没了靠山,肆意羞辱。 陆之熠无奈,本来不想多说,不过灵钏多么机灵的人,在一边添加了许多话,什么“为了老太爷的冷漠绝情,小姐伤心很久”“小姐觉得自己是‘女’儿,才不得老太爷的喜欢吧。” “不是的,都不是!因为娇娇儿你太好了,才有测试。” “什么,测试?” 陆之熠无可奈何的解释,“越是优秀的子孙,成年之前就会尽力越多的测试。娇娇儿你知道的。每个家族都有不同的家风。” “家风家训,对待每一个家族的子孙,都是一样的。但对待家族内最优秀的。又不同,更严苛,也更严肃!” 陆之熠解释了一番缘由之后,陈述他自己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四岁起展‘露’记忆方面的天赋,被试探过许多回。他曾经以为那就是测试的,后来知道,之后他应对的方式。已经没有陶陶然被众人吹捧之中,更重要。 如果他的身体不适自六岁起。长得越来越缓慢,完全不似同龄孩子,他的一生,一定更加‘波’澜壮阔吧。
因为。他差点成为陆家的家主。 而陆老太爷,其实是陆家三房啊!家主的位置,差点因为他的超人天资,挪到三房来……可见这测试,是在家族族老的见证下完成。 陆星霜不可思议,“可我是‘女’流之辈,有什么好考验的?” “娇娇你太小看自己了。你虽然是‘女’孩儿,但‘女’孩儿也是我们陆家的人。等你回到家族,就会知道。陆家没有世人的重男轻‘女’思想,甚至许多‘女’孩比男丁更受优待。所有家族‘女’孩,到了年龄后。都会有宗族出面统一教养,食材歌赋、琴棋书画,看其才能学习,至于管家算账的本事,更是都要掌握。陆家的盛名,一半是陆家子孙在科举上有所件数。更有一大半是所有陆家‘女’的素质高,受到高评价。” “星霜。你是嫡‘女’,更加不同凡响。如果你资质普通,那将来跟你大姐一样,嫁人联姻。可你的资质不亚于我。族里,一定对你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陆星霜吃惊了,“就算测试我,通过了,又怎样?大姐年长,嫁给了安国公世子,至今也不过是世子夫人,将来当国公夫人。我再好,还能越过大姐么?皇族?祖父不是说,陆氏‘女’没有嫁给皇族的先例么?” 陆之熠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了。不过你放心,家族一定会妥善安排的,不会让你受到什么委屈。” 这话,陆星霜相信二叔说的真诚。 她也相信现在的陆家是打算好好培养她,测试她被丫鬟诬陷,测试她和母亲貌合神离,测试她的更多面对复杂情况时的应对,观察足够后,为她决定将来的发展方向——一颗棋子,只有放在最合适的位置,才能谋取更多的利益。 可知道前世“陆星霜”的遭遇之后,她就懂得了,陆家也有走眼的时候。将她包装成才‘女’,引得众多人相求,但实质上呢,“陆星霜”不幸的一嫁再嫁三嫁,简直将陆家‘女’的名声损坏透了,获得的收益大概抵不到付出的。 她唯一的安慰是,陆家将来也不会放弃她吧。 “二叔,我跟祖父,我爹说了。” “说什么?” “我将来要嫁给阿狸。” 陆之熠的手一抖,本来为陆星霜制作的诗词小谈就这么一滴墨汁毁掉了。努力呵呵笑了两声,“娇娇儿是觉得跟蜀王世子在安南相处不错吗?” “不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我将来一定会嫁给他!” “那要是嫁不了呢?” “我会让所有嫁给他的人,都倒霉!包括阿狸他自己!” 陆星霜信誓旦旦的说。 陆之熠挠头,“娇娇儿,那好吧,虽然我们陆家还没有‘女’孩嫁给皇族,不过你要是证明自己有嫁给皇族的能力,我想家族会同意的。” 陆星霜心想,那可未必。 前世的“陆星霜”不就没有吗?简单的说,嫁不嫁得成,不是看她是不是足够优秀,而是看政治利益。对陆家有利,那将来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陆星霜觉得,自己不排斥再次嫁给阿狸,或者说萧无碍?但,嫁给皇族,跟嫁给她前世的丈夫,又不是一个概念。 对陆家来说,那就支持谁的大问题,会影响下一代,乃至家族未来的发展! 当然这,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陆星霜,正跟着陆之熠学习诗词。 原来真的有捷径。之前她学得不好,跟下的苦功不够,未必有多少联系。 前世她那么努力,仍旧半桶水,不上不下,不是因为她天赋不够,用功不够,而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功夫在诗外”。 一句话,陆之熠道明真相。 “写诗的时候,你不能局限条条框框,先将自己释放出来,为什么大诗人都喜欢徜徉山水之间?因为山水之间,人没有多余的束缚,就会觉得身心轻松,心神也融入天地,自然就容易写出好诗。”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比如你二叔我,常年困在小书房里,我写的诗词,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那二叔的秘诀是什么?” 陆之熠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梦啊!” “梦到了山,就写山。梦到了水,就写水。梦到了人物风景,就把他们写下来。你父亲还经常拿了山水名画给我,我见了,感触更多。也许是因为不能常常得见,灵感就更多了。” “当然,二叔还有一个秘诀。一般人不告诉的哦!”陆之熠笑了笑,“就是看史!史书上太多人,太多事情,一件件看过了,就会发现,古人也是人。当你设身处地,把自己融入其中,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跟你面前一样。灵感就源源不断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