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她甫一睁眼,就觉得口鼻直到肺腑阵阵刺痛,她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可周围都是水,仿若有生命般缠绕住她,缠上了她的脖子,收紧,收紧……她的意识又渐渐弱下去…… “快!”迷迷糊糊中有人抓住她的胳膊,粗鲁地将她从窒息之中抓出,她能感觉到胳膊被那人抓得生疼。她努力地睁了睁眼,一片人影模糊,似有人的衣衫裙摆在耳旁拂动,然后片刻清明之后,她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 “阿衣?阿衣?”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 秦珂慢慢睁开有些沉重的双眼,觉得左脑壳一阵一阵的抽痛,她不适地动了动脑袋。觉得全身仿佛泡在水里一般,湿漉漉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带着沉重的窒息感。 而后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 声音柔美婉转。秦珂转过目光,一张秀美的脸庞映入眼帘。 秦珂微微一愣。眼前人柳眉杏目心脸,约莫十六七岁,是个温婉的美人。她面含忧色,嘴角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望着她。 “这是哪儿?”秦珂勉力撑起身子,张望着屋内。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一眼就能看到房门。除了身下的床榻之外,左边还有一张床榻,两张床榻中间靠着墙根窗下放着一张矮几,上头摆着一面铜镜。 这个屋子可谓简陋至极,并不是她的房间,就像是——下人奴仆的屋子。秦珂微微一愣,将目光移到正在桌边倒水侧对着她的美人身上。 穿着洗得颜色浅淡的齐胸襦裙,梳着两只小小的丫髻,只额前缀着弯月型的额饰,如云的秀发披散在脑后,临到发尾处被一只小巧的银蝴蝶扣住,动作之间婉转动人,自有一番温柔气质。这幅打扮很是特别,不像一般人家的侍女,更不像闺中女儿,秦珂不由蹙眉,这到底是哪儿?这个美人人是谁? 她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柔软缓平,顿时愣住了。 “阿衣,你怎么了?”美人将杯子递到她手心里,见她目光呆滞,眉头紧蹙,以为她还是不舒服,不由有些着急,伸出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秦珂被她的称呼唤回神智,她茫然地接过茶盏。 阿衣?阿衣是谁? 秦珂的目光扫过自己握着茶盏的手,倏然一惊,手中的茶盏一松,一杯温水倾倒在被面之上。 这双手,幼小白皙,指甲修剪的很整齐——这并不是自己的手!是了,这不是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秦珂环顾四周,脑中霎时想起往事种种,眼前一片晕眩。 红裳见她神色震惊,似有痛苦之色,以为她是可惜手上的指甲,连忙安慰道,“你落水后指甲折断了一只,不如全都修剪了。你莫要难过,等你好了,还会留长,往后阿姐帮你染甲如何?” 秦珂在她的温柔抚慰声中,忍不住心中的迷茫与俱恸,放声大哭起来。红裳跪在榻前,将meimei揽进怀里,手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背,眼中的忧色一览无余。 ### 秦珂坐在离宫墙不远的小山坡上,抱膝看天。 已是日薄西山之时,天边红云似火,头顶是清澈的蓝天,身边是繁花绿草,景色美不胜收。秦珂的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清泪。 这是她清醒后的第十四天,十四天里的种种,让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景竟并不是在梦里。她不知如何解释地重新活了过来,以别人的身份。她想,或许是前世在佛前一颗虔诚之心种下的果。 原来的秦珂已经死了,死在公婆夫君的算计之下,死在高门宅院之内,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甘不愿。而绿衣重生了,带着满腹却无处可诉的冤屈重生在深深宫墙之内。 如今是大魏仁和八年。 秦珂擦干眼角的泪痕,起身整了整衣衫,便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她重生在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身上,与十六岁的jiejie红裳,是南州去年进献的宫女。原来的绿衣大约是落水而亡了,至于为何落水,红裳见她已然忘记,也支支吾吾遮掩过去,不肯开口相告。 秦珂死前是天顺十一年,在位的崇政皇帝现在已成了先皇,前世的天子大魏孝文皇帝葬在浩大皇陵之中。时光一闭眼一睁眼之间,已逝去十三年。秦珂不知道那些让她恨不得餐其rou饮其血的人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她如何才能从眼下深宫之中摆脱出去。 秦珂刚刚踏进她和红裳共住的房舍,就被一人紧紧抱住。秦珂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满面焦急的红裳。 “你去哪了?难道不知道阿姐找不到你会着急吗?”红裳双眼微红,嘴里训斥着秦珂,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到她裙摆的青草汁液和泥土痕迹,顿时大惊,忙扶着秦珂的脸,瞥见她眼角的泪痕,更是惶惶不安地问道,“阿衣,你仔细告诉jiejie,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有没有……有没有……” 音调发颤,最后的声音窒在嗓中问不出来。 秦珂隐隐约约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如今在位的光治皇帝风流放荡,最喜年轻娇嫩的美人,令天下选美广充后/宫,朝歌夜弦,又令宫中众女穿着开了裆的裤子,便于及时临幸。宫中美人何其多也,皇帝仅只一人,往往被皇帝看上后,一度临幸,就抛之脑后的也不少。 秦珂的这具身子虽年幼,却生的貌美,一年前年纪尚幼还好,如今秦珂葵水初至,这份美丽随着年岁渐长而在眼角眉梢愈加张扬,红裳心中忧惧不已,宫中宫女繁多,秩序却混乱不堪,常有出挑的宫女在被皇帝宠信之后不明不白的消失或暴毙。前几日红裳不知从何处寻了一种膏子来,装在一小节竹筒里,棉布封得紧紧的,每日抹在秦珂脸上,肤色立时变得蜡黄泛黑,遮住了眼角愈来愈盛的桃色,轻易水洗不掉,企图这样能掩盖一二。可饶是这样防备着,红裳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秦珂握住红裳的手,柔声道,“阿姐,你放心,我什么人都没遇到,只是在屋子后头的草坡上略微坐了一坐。”绿衣的一管声音又柔又媚,绵长微酥。“况且,我涂了脸,旁人看不出什么。” 红裳听她说完,心中才微微安定,牵着她的手进了屋,打了水替她净了手,然后跪坐在案几边。案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食盒。 “饿了吧”红裳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小菜和两碗米饭,用筷子将菜拨了一大半到碗中,然后推给她,笑道,“快吃!” 碗中的葵菜被闷得有些发黄发苦,也没有丁点盐味,但这已经是她们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看着红裳的笑靥,秦珂心中酸涩,“嗯”了一声,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红裳忙道“慢点,慢点,不够阿姐这里还有。” 秦珂埋头用筷子挖着菜底的白饭往嘴里送,米饭吃完时,碗中还剩下许多葵菜,她推了推碗,小声道,“阿姐,我吃完了,菜有些多,没吃掉。”
红裳有些狐疑,问道“有没有饱?阿姐这里还有米饭。” 秦珂摇头,“饱了饱了。”她连忙起身,“就是有点渴,我去倒水喝。” 红裳这才将她碗中剩下的葵菜倒入自己的碗中。 晚上,两姐妹共睡一榻,因绿衣落水之后对以往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红裳便揽着秦珂轻声讲着以前在南州的事情。南州风光婉媚,女子柔顺,采莲浣纱,游春踏青,在红裳软糯的尾腔声中,南州的青青树影,涣涣流水仿若就在眼前,令秦珂心生向往,她前世一十七年,十四岁便嫁作他妇,短短一生时光便只在上扬娘家夫家两宅之中度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去城外的寺庙上香。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南州去就好了。”秦珂扯着红裳的袖子轻叹。 红裳不语,轻拍meimei的胳膊。 秦珂也知道,这宫门深深,数千宫娥幽闭于宫中,对于宫墙之外的那片天,只能是一片奢望。 “阿姐,总会有办法的。”秦珂出声安慰。 前世上苍负她欺她,她一心向善,却落得无辜枉死的下场,既有机会重新来过,她再也不会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天,交给命,交给旁人,只能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红裳轻抚着她的背,望着她与母亲相似的容颜,喃喃道,“会的,会的。” 翌日清晨,姐妹俩从睡梦中醒来,红裳打水,两人漱洗过后,红裳照例为秦珂抹上黑黄色的膏子,一边嘱咐她,“在附近不要乱走动,遇见人能躲则躲。” 秦珂点头。 几日前红裳在浣洗局为自己谋了一份差,清洗贵人宫中送来的衣裙,活虽然苦,但能管一顿饭,每月能吃到一次荤腥,月末还有月例。她照例将一双浅淡弯眉画浓画粗,也抹了膏子,掩去了眼角眉梢的柔美,穿上青蓝色的窄袖衣裙,又嘱咐了秦珂两句,便匆匆出屋。 秦珂打扫了一遍屋子,眼角扫到昨日姐妹俩换下的衣衫,便将之收拢到木盆。不比以往。如今宫女太多,浣洗局只负责有主子的宫娥衣裙,而如红裳和秦珂这种,有些闲钱的便能托浣洗局清洗,没钱的就只能自己负责了。秦珂想起前几日在不远处看到的一条河流,流经一片树林,掩在林中并没有旁人经过,她想了想,便挽着木盆,从屋后寻了一条小路遮遮掩掩地往那片树林中去。 树木苍郁,炽白的阳光照射下来,只在地上投下点点光斑,林中的温度显然比林外低了不少,秦珂扯了扯衣领,呼了一口气,便蹲在河边小心清洗起衣衫来。 姐妹俩的夏衫还是去年入宫发下的三套,姐妹俩一入宫,就淹没在如云的宫娥中,被人遗忘在脑后,今年入夏的新衣两人都未得到,红裳还好,秦珂的个子却比去年高了不少,手脚都短了一截。幸好是夏天,红裳想着自己去浣洗局洗上几个月的衣服,便能去为秦珂领上合适的冬衣。 秦珂叹了一口气,细细揉搓起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