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迷雾 (一)
秦珂眼睁睁地看着牛车消失在拐角,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腰扶着墙喘气。方才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拐进最近的一条曲巷,绕了一段路,否则她也不会落下牛车这么一大段距离。现在,她也顾不上消失的牛车和姿势有多难看了。刚刚因为跑得太快,她的左腹现在一抽一抽的疼,嗓子眼里有一股血腥的铁味。 她捂着肚子,慢慢地蹲在墙边,心里头愁得不得了。阿嫂好好的出现在南州,可是夫家姓却改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如果让阿嫂这么消失了,那么,她就失去了打听母亲和阿兄消息的机会。 现在,牛车没有追得上,她一时情急跑了出来,却不知道回去该如何解释。 她扶墙慢慢站起身,头顶上却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珂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年轻男子,身量很高,她抬起头打量他,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面目看似十分温和宽厚,可是很奇怪的,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和违和感。 来人见她蹙起一双秀美,便微微低下头,挑起唇角,“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是你!”秦珂惊讶地瞪大眼睛,她连忙左右看了看,这里是一条幽深的曲巷,行人不多,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在上扬?还变成这……这幅样子。宫里头不当值吗?” 成箦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边走边说,巷口有一辆马车。” 秦珂回首又看了一眼牛车消失的街角,脸上显出踯躅之色。 成箦也随着她往那看去,脸上就多了一抹深思。 “走吧。”秦珂叹息了一声。 巷口果然停了一辆黑幔马车,花奴没有易容,正坐在马车的前辕上,看见两人,忙跳下马车。 “你能送我回去?”秦珂提起裙摆上车后,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当然能。”成箦没有进车厢,而是与花奴一左一右坐在了车前辕上。 秦珂一个人在马车里,她满腹心事,索性什么都不想,低着头,手指在抠膝上裙子上的蝴蝶绣纹玩,过了一会儿,又去掀车帘,见周围的景色赫然是方才买衣服首饰的街道,忙着了慌,扑到门帘那,就道,“等等!等等!” 成箦回头问道,“怎么了?”见她脑袋伸在外面,,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额发凌乱,又道“外头风大,你在里头说话,我也是听得见的。” 秦珂果然将脑袋缩了回去,靠在门帘后头问道,“你可知道我阿姐在哪里?” 成箦看了看花奴,花奴冲他点点头。 “已回了庄子上。” 成箦的声音被风吹散了,秦珂听得有些吃力,忙又掀开车帘道,“你进来!我有话想问你。” 成箦只得手撑车辕用力往上一跳,看了她一眼,见她朝里让了路,低头弯腰进了车厢,在她对面大马金刀的一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吧。” 秦珂便垂下眼,微微感到有些不自然。 直到对面收回了那一道有些迫人的目光,她才略定了定神,道,“你方才道与我边走边讲的,你还没说你为何会在南州?”她此时才发觉,她追着牛车跑到一道曲巷中,竟也能遇到他,这未免太巧了些。想着想着,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对,立时抬眼。 成箦看着她一笑,似猜出她在想什么,“你追在那牛车后头时,方巧路过我喝茶的茶楼底下,”说道这里,他停了停,似乎想起她提着裙摆在街道上奔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的样子,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的身份恰巧是你家的仆役之一,只好丢下钱,一面命人去禀报你阿姐,一面去寻你了。” 秦珂不相信,她上下打量他,口里道,“你好好一个校尉不做,跑到我家当仆役,谁相信?” 身上的衣服虽然普普通通,不过也不是仆役的短衫,不过易容成的这幅模样,倒像是个老实巴交的。 成箦任她打量,脸上依旧笑着,“我早先曾告诉过你,可是你不相信。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姓什么?” “姓什么?”秦珂随口接问了一句,见他但笑不语,便仔细回想了一番,隐隐约约是说过那么一次,好像是个挺普通的姓氏,犹犹豫豫地问道,“……赵?不对?张?啊!是陈!” “不,是成。”成箦满是意味地拖长了最后一个字,如愿地看到秦珂挢舌不下的模样。 秦珂骇然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脑袋却“砰”得一下撞到了马车的车厢顶上,她却顾不得疼,重新跌坐在座位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骗……”却又顾忌到方才他所说的那个姓氏,将一个“骗”字又吞了下去,“这怎么可能?那是皇族之姓!你……” 成箦的神色却一下子突转严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没有骗你。我确确实实是姓成。”他微微向前欺身,“我是南定王府的二公子。” 秦珂想起他未易容时那张俊秀不俗的面庞和他皎皎玉树的气质,心里早已信了。一时又想起他扮得那个肤色黧黑的徐校尉,便问道,“那徐校尉呢?” “自然上战场了,”成箦道,“会死在沙场。” 秦珂吓了一跳,“你是要杀人灭口?” 成箦失笑,“怎么可能?扮演徐校尉的人自然是我的人,只要恰当时候假死便行了。” 秦珂沉默了一会儿,又悄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谋权纂位?那我姐夫知道吗?他会不会有危险?” 成箦不妨她会如此问,一怔之下,觉得她分外可爱与懵懂,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谋权纂位’这四个字是轻易说得的?更何况他要做的事与这四个字完完全全搭不上边。谋的谁的权,纂的谁的位?他毫无此志向,不过是为了实现南梧一脉守护祖宗基业的承诺罢了。 见他大笑,秦珂原本有些着恼,可是看他这张温和宽厚的面庞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原本并不出奇的面孔她突然觉得却很好看,一时竟呆了去。 等回过神来,她两耳隐隐有些发烫,忙掉转视线。 成箦脸上还含着笑意,眼角一直弯着,解释道,“你放心,你姐夫绝无危险,这等大事连我也不敢去做。”语气里颇有调笑之意。
秦珂耳朵更烫了,她忙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何假扮宫中校尉?” 成箦笑道,“我已经不是校尉了啊,我现在是林家的仆役。” 他绕过了秦珂的问题,她却没有发觉,因为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情来,“那辆马车!还有那路上那些客栈……”她恍然大悟道,“都是你安排的?难怪……” 难怪一路上舒舒服服,什么情况都没有。 这时,花奴的声音在外响起,“公子,姑娘,快到庄子上了。” 秦珂一下子着了急,她的借口还没有想好,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对红裳说她擅自跑掉事情。 她掀开车帘,对花奴道,“慢点,慢点。我一点儿也不急。” 成箦握住车帘,慢慢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你信不信我?” 秦珂看着他,还摸不着情况,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成箦笑了,“那好,那你实话告诉我,你今日为何会追在那辆牛车后头,里头是何人?” 秦珂一下子愣住了。 这关乎她最大的秘密。她是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诉诸于人的。 “看来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了。”成箦语气淡了下来,见她沉默不语,他点点头,“若是我能将那牛车的主人家身份查问出来,你要不要知道?” 秦珂闻言,心中突突得乱跳,一下子死死地盯住他,马车中光线暗淡,却不妨碍她看清他的脸,他还是那一张易容得宽和温厚的面庞,可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目光又沉又静,幽幽地直直地回看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秦珂心里忽的涌上一股郁气,道,“你既然查出来,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了,径直坐回了座位上。 成箦也不再说话。 马车里很静,还能听到车轮压过石子路的吱呀吱呀声。秦珂能感到成箦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可是过了一会儿,这目光就消失了。 秦珂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群上的琉璃禁步垂在坐凳上,一摇一晃,垂落的碎珠与木板敲打叮铛作响。秦珂随手抓起来,看着最上头那朵芙蓉玉雕的荷花,思绪万千,也不知从哪里感到受了委屈,一时眼眶热了起来,她暗道千万不能被对面那人看了笑话,只得愈发低了头,忍了泪,假装仔细在看那朵荷花。 过得片刻,马车停了。 秦珂连忙打起车帘,也顾不得外头是什么情形,只想赶紧下车。这时,只觉脑后一阵风声,后颈一疼,眼前便是一黑,她便没了知觉。 成箦将她温软的身子接过入怀,垂眼看见她眼睫挂着的泪珠,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拇指轻轻替她拭去了,抬头看见低头立在一边的花奴,道,“去将林晃的娘子叫来吧,再叫一顶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