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送你 (二)
徐启派去的小厮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成箦的马车,青布帘幔,黑漆平头,十分普通,不过由于赶车的车夫,那小厮自然认了出来,连忙上前拦住,告了一声罪,下马在车窗外将徐启所嘱咐的话说了一遍。 “徐总管说姑娘要走了,公子若是晚上一刻,恐怕就人在深闺再也看不到了。” 坐在马车前辕的花奴忍不住呵呵一笑,看了看来报信的小厮,一张脸很严肃,不由问道,“你就是徐总管近日收的药童儿,叫什么名儿来着?” 花奴的身份虽然是徐启的小厮,可是是他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与徐启称兄道弟,那小厮对他自然态度恭敬,“正是小的,徐总管起名干姜。” 这时成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干姜,将你的马给我,你就随着花奴回去。” 花奴大吃一惊,连忙身子往后靠了靠,贴着车厢帘低声道,“公子,你脸上未装扮,这一路打马过去太招人眼了!被人发现那宅子是你的就不妥了。” 成箦掀帘朝他一笑,“无妨,那宅子已经不是我的了。” 花奴还没听懂,就被成箦踹下马车,眼睁睁地看着他盯着一张俊美地天妒人怨的脸,跳下马车,接过干姜手中的缰绳,摸了摸马鬃,飞身上马,那马儿在原地踱了几步,穿着绯衣,头戴金冠的成箦就随着马儿左右晃了晃,他风姿湛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眼眸如星,俊美的容颜顿时照亮了半片街市,来来往往地人群都成了背景。 成箦坐在高头大马上,垂下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花奴一眼,不等他回过神,随后就一抖缰绳,轻叱一声,马儿就甩开蹄子奔跑上前,翻飞的袍角在阳光下反射出缕缕金光。 花奴垮着脸道,“完了,完了。”看了看周围目瞪口呆地人群,他连忙用胳膊肘儿捅了捅一旁木着脸的干姜,“咱们上车吧。先回别业去。” 干姜也不问,应了一声,就跳上了车辕,主动接过缰绳,赶起车来,马车慢慢地在街市绕了几个圈,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街市旁的一座银楼二层的雅间里。 云袖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天呐,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立在窗前的子车宜微微一笑,垂下眼帘,掩去眼睛里亮的惊人的光芒,快步走到雅间门口,对门外守着的家丁嘱咐了几句。方回身坐回桌边,慢慢翻检银楼老板拿出来的头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云袖,我知道他是谁——原来他长得这样。” 街上早没有了成箦的影子,云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闻言惊喜道,“姑娘知道那美男子是谁?” 子车宜抬头看她,向来冷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娇羞,慢声道,“或许——他就是南定王的嫡子。” 云袖长长地“噢”了一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打趣,“咱们姑娘前一秒还笃定那人是谁,后一秒又‘或许或许’的了。好了,奴婢打包票了,那人定是咱们未来姑爷,姑娘也不用不确定了。” 子车宜心里涌上阵阵喜悦还有丝丝陌生的羞涩与甜蜜,让她有些无措,她怔怔地摸了摸胸口,胸腔下那颗心砰砰跳得飞快。 她在父亲面前许下心愿要嫁南定王嫡子时,还没有这种感觉。这几日,听到周围人谈论南定王嫡子的风采,她才有些浮躁,可是刚刚的惊鸿一瞥,那个人影,光耀灼人,就这样深深地倒映在自己的心坎里了,又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她的良人是这样的。 那边厢,丝毫不知道自己搅乱一池春水的成箦打马一路行到徐宅,扔了马缰,就大步往宅子里去,在二门外,恰好遇见秦珂携着昙香的手,正欲上马车。 倒是左顾右盼的徐启一眼瞅见成箦,眼睛一亮,连忙高声唤道,“公子!” 秦珂一愣,侧头看过去。 成箦正站在阳光下,头顶上的金冠映着阳光,灿灿地照进秦珂的眼睛里,让她眯了眯眼。一个晃神间,成箦几个大步,已经迈至秦珂面前。 昙香就往后退了退,恰好站在徐启身边,她听到身后的丹瓶轻轻哼了一声,面色变了变,还是忍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 倒是徐启时不时地侧头看她,惹得昙香心中烦躁。 红裳已经坐在马车里,探出头来,看见成箦,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公子,多谢你对阿衣的照顾,我现在倒是不便与你行礼了。” 成箦笑了笑,“阿嫂客气了。” 听到成箦对红裳的称呼,秦珂和徐启都是一愣。 倒是红裳满是笑意地看了他一眼,似大有深意,不过还是微微颔首,转而对秦珂道,“阿衣,快上来吧。”又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秦珂看了看成箦,弯了弯眼睛,叉手一礼,道,“公子,我走了。” “嗯。”成箦点了点头,伸手托住她的胳膊肘,一个用力,将她扶上马车。 秦珂又扭头看了她一眼,躬身进了车厢,樱草色的袍角一闪,毡帘就落下了。 成箦退后一步,看着黄杏和昙香都上了马车。 丹瓶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回首又看了看徐启,才有些闷闷不乐地道,“师兄,我走啦!” 徐启连连挥手,“快走吧,快走吧。” 丹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撅着嘴上了车。 车夫抖了抖缰绳,呵斥了一声,马车轮便吱呀吱呀地动了。 成箦回过神,看着怪模怪样的徐启,扬了扬眉道,“做什么?” 徐启笑呵呵道,“哎呀,这马车走了,可是活生生地带走了公子一块心头rou啊……阿嫂……”他挤眉弄眼,“若是将来小的成亲了,公子爷唤小的夫人一声‘阿嫂’?” 成箦一双漆黑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徐启自动缩了声,干笑了两声,“玩笑,玩笑,我怎么能和林晃比呢,唉……人家是名门之后,我就是苦逼的大师兄……” 成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扭头看了看出了侧门的马车,道,“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干姜去了别业,你从后门乔装溜出去,这个宅子已经不姓徐了。” 丢下这一句,他就大步往门外走,也不理徐启在后头“唉唉”地叫唤,向门外的马儿走去。 等徐启追到大门处,只听见清脆的马蹄声渐远,成箦的绯衣渐渐与先前出门的马车靠近。 徐启喃喃地道,“……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这时,守门的小厮一声喝,“什么人?” 徐启回过神来,看向走上台阶的被守门小厮拦住的人,一声下奴打扮,穿着灰青色的衣裳,面目平庸无奇,被人拦了下来,便仰头看着徐启,神情似有些讨好。
徐启皱了皱眉。 “这位公子,小的是来寻人的,请问这里可是张三爷家?” 徐启不欲惹事,回道,“找错人了,我家阿郎不姓张!”说着不再理那人,便转身回宅,挥袖让人掩上大门。自己收拾了医箱,乔装打扮走徐宅的后门出了府不提。 成箦纵着马儿,追上马车,便放慢速度,跟在马车旁边。 秦珂听见马蹄声如影随形,不由悄悄地掀开车帘,正巧对上成箦看过来的目光。 成箦微微俯下身,靠近她笑道,“我来送一送你。” 咬字清晰,是“你”而不是“你们”。他的声音也不大,可是秦珂怀疑车厢里的红裳也听到了,她的脸不由有些发热。 成箦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愉悦。 秦珂瞪着她,刚想顶他一句,就听到身后红裳温柔的声音,“阿衣,你才病好,还是不要见风,将帘子放下吧。” 红裳的声音没有放低,听到成箦低低一笑,明显是听到了。 秦珂脸上又是一热,连忙应了一声,放下车帘,规规矩矩地在车里坐好。 红裳看了看她,目光就停留在自己的膝上,想起心思来。 秦珂偷眼瞧了瞧她,尽管马车里光线昏暗,可是秦珂还是瞧见了红裳面上的凝重,心底没来由地一沉。 马车里,丹瓶心不在焉,昙香面无表情,只有黄杏毫无心思。这样一路摇摇晃晃地,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娘子,到了。” 红裳回过神来,掀帘看了看,原来马车停在了林宅外头。 黄杏先下了车,丹瓶看了昙香一眼,咬了咬唇,抢在她前头也跳下马车,昙香身子顿了顿,才掀帘出去。 成箦跳下马,看着黄杏扶下红裳,就上前一步立在马车边。昙香又一次被人抢了先,看了看又是成箦,心中恼怒,低声道,“公子,这是林宅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姑娘呢!” 探身出来的秦珂自然听到了。 她笑了笑,将手伸向昙香,做出了选择。 成箦淡淡一笑,稍稍退后半步,却仍是护着她下了车。 红裳冷眼瞅着这一幕,见此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向成箦福了福身,“多谢公子一路相送。” 成箦拱了拱手。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阿衣!”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隔壁的宅子门前站着几个人。 秦珂一眼就看见穿着莲青色长袍,相貌清癯的柳介,她怔了怔,才缓缓将目光投到他身边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身上。 她露出一个笑容,“阿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