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借舅立威
探春拿眼一扫,果然见那些管事的媳妇们脸色正了许多,收敛了看好戏的表情,一件件儿地仔细报了来,也无非一些琐碎的小事,探春三下五除二,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李纨的意见,就把人一个个打发了去。 过得一时,吴新登家的取了账本来。探春面无表情地接过,由着吴新登家的在一旁赔着笑脸。 李纨窃笑:“你倒是会拿架子。” 探春朝她咧了咧唇,只略一翻,便把旧例找了出来:“两个家里的赏过都是二十两,两个外头的是四十两。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不过这两笔底下都注明了原故,一个是隔省迁柩,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的还是二十两。可见成例,还是只有二十两的。” 心里暗恨,果然是借着这多出来的二十两,来拿捏自己。若这回遂了她们的心意,往后行事难免束手束脚,若是不大的事儿,只能做个睁眼瞎子,由着她们胡闹。 李纨凑过头来,看了笑道:“还是你看得仔细,我瞧着圈圈画画的糊涂得很,愣是像鬼画符似的。” 探春笑道:“这容易看,你看这个是说明,后面就跟着赏下的银子。记账的人呢,就跟太医似的,写出来的方子别人看不懂才好呢!” 李纨也仔细地看了几条:“这就行了,既有了成例,便依你说的办罢。咱们也是头一回办这事,总要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探春见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欣然点头。 尽管腹诽着贾府的制度,替自己的母亲赵姨娘打抱不平,但探春还是重发了对牌:“便赏他二十两银子罢,这账本暂且留下,我们仔细看看。若再有了事儿,也免得又去找半天的账,倒让我们等着你了!”这账本看起来是细账,倒是个了解贾府收支的好机会。 吴新登家的看她一脸端肃,竟不似平日模样,说话虽然带着刺儿,但脸上却又偏不露声色,一时间心里打起了小鼓。虽然想拿回账簿,可对上探春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眼,竟不敢吱声,只得唯唯应了。只是脸上到底有些不安,退出去时又踌躇再三。 “还有事儿?一并报了上来,免得零零碎碎的,就是我不嫌烦,大嫂子还嫌烦着呢!”探春又处理了一件事务,瞥见吴新登家的还杵在门口,忍不住皱眉不悦。 “也不是,只是这个账本……” “就留着让我和大嫂子瞧上几天,也看出些门门道道来,处理起事情才有据可察,免得到时候还得让你再去翻上半天,若是遇上急事儿,谁担当得起?你且下去罢,看完了自然会还你,难不成我们还会把这账本吃了不成?还是这里有什么猫腻么?” “当然不敢。”吴新登家的急忙澄清,无奈地去了。 探春得了账本,暗自窃喜,脸上却仍是淡淡的模样,根本不给李纨过眼,只管让侍书随手收了。眼看着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正待叫众人散了,忽见赵姨娘带了小丫头进来,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子,一脸的气势汹汹。 “这屋里头的人都把我踩下去倒也罢了,姑娘你竟不替我出气!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了你和环儿,这会子却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莫说我,便连你自个儿也没脸了!” 难怪这赵姨娘长得再美貌,也斗不过王夫人!探春恼怒,这是什么时候?为了二十两银子,跑到这里来争脸面!才刚立了威,倒让她给搅黄了?对于自己的名义的这位“亲娘”,探春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原来为这个事,我和大嫂子依例处理,并无犯法违理的。姨娘且看这帐,我一宗宗地念与姨娘听。”探春耐下性子解释,又不能明说那二十两银子如今也不看在她眼里,随手添上就是,何必让人拿了这个做筏子? 赵姨娘却不依不饶,见探春温言软语,反倒更得了劲儿,嚷嚷开了:“太太疼你,你便该越发拉扯拉扯我们。如今你只顾着讨太太的疼,把我们都给忘了!你若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舅舅死了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了?”
探春心中不耐烦,暗想自己的态度反倒让她觉得可欺,干脆板下脸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有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翻腾一阵儿么?姨娘若是没有其他事,不如这就回屋里歇着,我这里还要和大嫂子商议事儿呢!” 就算她认赵国基作舅舅,明面儿上也只能认王子腾。赵姨娘在这种场合夹缠不清,可不是不着调儿么?就这副没心计的模样,难怪王夫人也不拿她当个对手! “唷,你如今一发的巴结上了太太,连自己的嫡亲舅舅也认了别人!”赵姨娘更是呼天抢地,拿起帕子假装拭泪。 探春气得噎住,别说她根本从没见着过赵国基,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是看在赵姨娘的份上想要多宽容着些,也不该在这明面儿上给。幸好这会儿还只剩下了几个媳妇婆子,否则让阖府人瞧了笑话,她今天生生压下了二十两银子的威,算是白立了。 李纨忙着笑解围:“姨娘这话可说差了,并不是三姑娘不认母舅,不过是嫡庶有别,太太是嫡母,她舅舅自然是太太的兄弟。姨娘的这些亲戚,怎么能攀得上姑娘呢?不说咱们贾府,就是我娘家,这些规矩,也是极仔细的,不能乱了。” 赵姨娘却不肯甘休,仍是拉拉杂杂地拿着往事来说。探春无奈,有心想劝解两句,又怕她更得了劲,反为不美。旁人虽然瞧不上赵姨娘的作派,但碍着探春的颜面,也不敢开口,厅里便反常地肃静了起来,只剩下赵姨娘唠唠叨叨地呜咽有声,阶下的几个婆子偷眼瞧向探春,见她脸色漠然,安坐如故,刚起的那点子轻视之心,又压了下去。